因夫人過世。
後來再冷靜下來一想,那天我所見到的,應該是羅森克魯茲兒子因為過於深重的執念而殘留下來的部分記憶與靈魂,和
希爾薇婭的靈魂碎片有某種相似之處。當然全然沒有那種淡漠而溫柔的質感,這個結論也已經徹底沉入歷史深處,不再
有意義了。
羅斯查爾德事實上也不存在了,維羅妮卡開始去一所寄宿制的學校讀書。今年年初她拿到護士資格證書的時候,我去參
加她學校的畢業典禮,望著她白皙的五指握成拳放在右太陽穴邊,在陽光下如同一棵自由伸展的植物,每個毛孔都彰顯
著不容辯駁的青春,幽深豔麗的側面美麗得令人不敢逼視。我坐在遠處望著那班少女穿簡潔而統一的白棉布裙子,面朝
日不落下沉的日光朗聲宣讀希波克拉底誓言,場面燦燦生輝,希望豐盛地幾乎要漫溢位來。
而我大部分時候從圖書館借書來看,偶然會去倫敦美術館之類的地方,在其中尋覓安琪琳娜的痕跡,儘管我知道她的作
品沒有留下來,她,或者說她們也根本對美術史中的位置不屑一顧。
後來我曾經去了一次哥本哈根。我想知道那些令人目盲的純白玫瑰怎麼樣了,是否像它的同類一樣,終於可以從永生的
禁錮中得以安慰,鋪成一張柔美的白色地毯。
另一方面,對於最終完全絕後的丹佛一族來說,我也想了解一下浮雲城堡最後的去向,不希望那些灑滿我們記憶的地方
被人輕易指手畫腳。
然而這一次我終於看到了,看到了那塊被扭斷空間的結界覆蓋,長久存在於歷史背面的,龐大而美麗的白色建築。結界
已經解除了,那塊礁石浮上表面,存在於最精密的地理勘測之外。
幾個路人在欄杆外踏著白玫瑰花瓣指指點點,穿制服的人拿著國家敕令前後驅趕。
就在我尚未來得及為它最終的歸宿感傷之前,突然地動山搖。那一瞬我以為薔薇教團裡的那幕重演了。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座屹立海邊幾個世紀,沉默注視船隻順著洋流漂進歷史的偉大建築頹然傾塌,發出雪崩一般浩大
而隆重的聲響,向內坍縮,墜落成不可挽回的白色塵埃。
同時如同某種約定一般,我右手無名指上的芙蕾婭之淚應聲破碎,幻滅地極其安靜,只有我才能聽見。
那是白玫瑰的心靈故鄉,是承載英靈夢想的戰船,是北方戰神的堡壘,從不接受凡俗人等的目光。
我竟想不到。
其實我真的很想再去一次北歐,再去一次愛丁堡,再走一次我們走過的路。
可是實現了的不再是夢想。能夠追回的,從來都不是遺憾。
幸而到最後我也終於在漫長而飄渺的旅途中尋找到了自己作為自己的證明,原來幸福從來只存在於生活的過程本身。
而我愛他,所以我是我。
之後,那之後。
當舊日曆又一次被拋在身後時,戰爭就踏著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步伐,從夢魘中走下前臺,陡然砸在日不落安逸太久的夕
陽裡。
那位奧匈帝國王儲在一輛敞篷車上,被眾多圍觀者注視著結束了庸碌的一生,只比險些放棄王位才終成眷屬的,自己心
愛的女人晚十分鐘離開人世。這對甚至未能獲得國葬的悲劇夫婦成為了之後千萬犧牲品的先驅,點燃了地獄的業火。巨
大的傷口從歐羅巴中央裂開,我們有生之年將看不到燈光重新亮起。
隔著一條海峽的夙敵奇異地在整個世介面前站在同一條陣線。而前線那些鮮活的生命還在不斷被地雷炸成碎片,子彈穿
過呼嘯的記憶,空氣裡充滿人體脂肪燃燒的氣味,化學硝煙嗆得人太陽穴突突跳動。人們倒下去,無論是英國人,法國
人,還是德國人。
到了一九一五年,雙方在阿杜瓦咬成一條每日吞噬無數鮮血的戰線。人性深處張開血盆大口,在殖民和貿易利益面前咧
開滴著血的嘴微笑。
而維羅妮卡提出希望去戰地擔任醫護人員的時候,我只是點頭,將梅利弗倫世代相傳的薔薇十字架送給她作為護身符。
新的懷錶做工精良,時間也相當準確,只是少了熟悉的悸動,握在手中怎麼也握不暖。
時間快到了。
我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在一旁出神的維羅妮卡,站起身,牽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