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領著楊劍飄了一段漫長的路,才落到實處,腳下本來沒有土地,只有無邊無際的漆黑,然而,覺得實在。
周圍沒有任何亮光,卻可以清晰地感知引路人的存在。彼此不用言語,就可以交流。很顯然,黑衣人與白衣人都明白他在詢問什麼,但並不回應。
楊劍被帶到一個類似法庭的地方,沒有旁聽席,沒有牆,也沒有屋頂,漆黑將感知的物體與周圍分割成不同的空間,一味地溶入,沒有一樣生命和物體是單獨抽離。
白色方形臺子旁坐了四個人。白衣的判官拿著一個黑色的卷軸,宣讀著他的身世,雖然已簡潔到只有時間人物地點事件,依舊顯得冗長,連殺過幾只雞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記錄在冊。唸到他生前殺過人的數目是五個。這是楊劍唯一的疑惑。當白衣判官問他是否屬實。他表明了自己的疑問。
殺過吳小月,一個警察,陳玉芬,阿毛,再不曾害過誰,為何竟是五個?
你忘了你自己的孩子。難不成判到劉耀祖頭上,不一樣是你害死的嗎?
楊劍低頭無語,明明內心鈍痛,卻擠不出一滴淚水。
坐在中間的穿黑白條紋長衫的法官宣讀判詞。
你犯的罪行足以打入十八層地獄,姑念你生前有悔改之心,輕判你九世輪迴。
臺上四人判完就離去了。領路的兩人領楊劍繼續上路,行至一座橋前。黑色的橋身懸浮在半空,架在漆黑與漆黑之間,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看得見橋下閃亮的河水,由下至上平靜地流淌,倒流的河水恍如逆行的記憶,關於今生所有的過往從近及遠在他眼前倏倏飛過。楊劍百感交集。畢生的記憶在此刻清晰如新,吊在繩子上的母親,倒在血泊裡的父親,還有想容糾結在一起讓他彷彿被時光的鞭子仔細地抽打,痛不欲生。卻無淚。如果可以重新來過,他希望自己可以選擇截然不同的活法。
第一卷 九世輪迴 '13'
十九
行至橋尾,記憶戛然而止,眼前出現一個類似酒吧的地方,抬頭懸著一塊匾額,上書銀白色忘川二字。白色的櫃檯後懸空擺了各種飲品,黑白兩人在楊劍兩旁安然落座。從裡走出一位白眉白髮的老婦人,在每人面前擺了一隻透明的高腳杯,白色的液體從上至下衝入杯底,恰好平杯,無一滴撒漏。黑白兩人先自飲了,然後盯著楊劍。楊劍不敢違拗,一飲而盡。喝下去並無特別的口感,如水般無味。喝下以後,瞬間從四圍湧來如潮的陌生感,喝之前所有的經歷彷彿沉睡,沉入某個永不甦醒的角落,凝結成冰成鐵。又如一場浩大的葬禮,埋葬了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生離死別。空白了記憶的楊劍恍惚中被人從後推了一把,意識一瞬間沉入黑暗,睜開眼來,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旁坐著一個陌生的女子,陌生的女子就是花想容。
醒了!終於醒了!你已昏迷九天九夜。
花想容欣喜地奔出喚醫生過來。醫生初步確診病人已康復。
你家在哪兒?我得儘快聯絡你的家人,你叫什麼?
不知道,我家在哪裡,我是誰?
花想容與前來應診的醫生面面相覷。
他可能失憶,如果透過熟悉的事物刺激他,應該可以恢復。先讓他休息。我和別的醫生商量一下,看他們有沒有新的看法。
我是誰?我是誰?。。。。。。
這個剛剛從噩夢中甦醒的男人重複唸叨著同一個問題。想容更是一頭霧水,本以為他醒來就可以抽刀斷水,不再瓜葛,她的救命之恩也就告以段落。可如今面對這麼一個丟失了記憶的男人,進退失據,左右為難。
二十
醫生會診的結果是,這個救過想容的男子患了失憶症。至於會否好轉,還得留院觀察。
一個月過去了,青年男子依然如故,對我是誰這個原始的疑問苦苦求索,不見任何好轉的跡象,倒累積了讓花想容快支撐不住的醫療費。想容權衡再三,作了一個無奈的決定。她為那男子辦了出院手續,儘管醫生一再挽留。可住這兒並不比家裡更有意義。而且,她著實沒看出什麼復原的希望。
男子隨想容走出醫院,面對全然陌生的世界,後退了一步,恰似一個初生的嬰孩,新奇而恐懼。他側臉以一個成年人沉著的姿態詢問想容我是誰,想容被自己的答覆嚇了一跳。
你是楊劍!
楊劍?!我是楊劍,原來我叫楊劍。
想容開啟房門的一剎那,食指指著自己的住處對茫然的楊劍說:
這就是我們的家,我是你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