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門牆處卻放的是個花架,上面碧綠一盆,如今去想,該是文竹、吊蘭、棕櫚之類。花架之上的牆上是隻相框,挽了黑紗。照片的色調灰暗,人像的面容卻明晰光亮,清瘦中透出英武之氣,這氣兒也大致是戎裝襯的,軍官,一槓兒四星,爸爸說是大尉。營長,自然沒有爸爸官大。
“這是誰呀?”我問。
他的眼睛真亮,和崔兒挺相像。
“我爸爸。”
“我怎麼沒見過?”我在屋內四周尋著,好像她爸爸準在什麼地方藏著似的。
“他走了,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崔兒悶了許久,才去低低說話。那顫顫的聲音彷彿也把我牽得很遠,很遠。
“媽媽說,那個地方很遠、很遠,有時候,人要去走很長很長的幾十年才能到那兒。有時候,它又挺近挺近,你輕輕地一招手,就會去了。”崔兒說著,還下意識地招了一下手,“我夜裡想爸爸了,就常招手,卻怎麼也到不了那裡。媽媽說那裡沒有溫暖,沒有寒冷,沒有陽光,沒有小草兒,沒有小朋友,只有一片黑暗。所以,我們在這兒看不見他們,爸爸卻能從那兒看見我們。”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見。
不知為什麼,我們突然都不說話了,我感覺那黑暗漸漸迫來,自己的身子慢慢在這混沌中飄起,飄了很遠。
好久,我才悟到:“你爸爸,是死了?”
“不是,才不是!”崔兒忽然眼眶盈滿淚水朝我大叫,“我爸爸才不死,他在這兒。你聽,你聽見他說話了嗎?你仔細聽聽,聲音是從這兒來的,他是笑著說的。說什麼得你自己去聽。”
我怔怔地茫然不知該如何去聽,恍惚之間卻像真是聽見,遙遠的地方漸漸傳來一陣低低的、飄忽而來的聲音,說的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覺到崔兒是真實地聽到了,而且聽懂了內容。
她不會撒謊!
我得彌補自己剛才的過失,,便對崔兒說:“你爸爸,好派!”
“當然了,像你,醜死了!醜,才會死。”恭維她爸爸的好處,她又挺得意,竟伸手指點著我的鼻子,奚落我。
平常,這種親暱應該讓我很高興的,可這會兒,我卻極不舒適。為著一個相片裡的爸爸、尋不來蹤影的爸爸,便咒了我死,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說,我模樣兒也實實不能算醜呀?我憤而轉身走了,她詫異地在後面喚我,我不聽,用手指塞住耳朵,很果決地跑開了。
父親紀事 第九章 3(2)
當時的心態,以後很久也沒有鬧個明白,現在總結歸納,這種心理狀態叫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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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紀事 第九章 4(1)
放學的時候,崔兒的媽媽在學校門口的街道對面站著,我心裡希望她是等我,果然,她揚著手微笑喚我。
她的微笑永遠是那樣沉靜,略微帶著憂鬱,而又富於魅力。
我走過去,低著頭站在她的面前,腳下不時地踢蹭著石子。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微笑地看著我,伸手細心抻我戴斜了的紅領巾。
“柯柯,怎麼不去我家了?”
“沒……沒空兒。”
她為我這顯然的謊話輕輕地笑了,“你也像你爸爸一樣忙麼?你們吵架了?”
她是在問我和崔兒,但我不知我們那些是否算是吵架?便低著頭不吱聲。一忽兒,隨她溫暖的手臂擁著前行。
“你那天走後,她就哭了,這幾天總不高興,連我這個媽媽也不想理了。小孩兒,要好好在一起玩……”
進門卻見方岸叔叔坐在牆側的藤椅上,見我們進來拘謹地站起,“您回……您來了。”不知是招呼崔兒媽媽,還是招呼我。
崔兒媽媽怔了一下,看著他默然不語,回過頭對我像是解釋地說:“這是,我的同學。”
“我認識你。”我仰頭對方叔叔嚷。
方岸不自然地笑笑。
他永遠都是這麼拘謹。最初,我還是在張橋鄉下見過他的,見過,也就沒忘,大概是農民中居然還有個戴眼鏡的緣故,他給我的強烈印象。那天,是往地裡送糞,他沒像其他的漢子一樣拉車、挑擔,而是混跡於一幫姑娘媳婦堆裡裝糞。閒時,媳婦便拿他來逗樂,往他懷裡突然推過個女人去,或者是撒去少許糞土。他不喜不惱,只是這般拘謹地笑。
我多少有點厭他!
後來,隱隱聽爸爸講,方岸原來是華東水利學院的學生,也是本縣人。上縣中時,曾和幾個同學結社。一日興起,不知是哪個社友借來架破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