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本尼迪克特醫院上班,我去好吃雞翅店後面打公共電話,雞翅店每次看起來都好像快要重新開張一樣。我打電話叫計程車載我到復健中心,我先生已經在那兒住了十一個月。
有時我到達的時候,理查還在睡。他的臉看起來很放鬆,就像他正常的時候那樣,我不相信他不會醒來、不會變好。有時候我去的時候他已經起床了,正在做他做到一半的事。他張開雙臂,像指揮家那樣高舉,一動也不動,好像在玩雕像世界遊戲一樣。有時他坐在床上,襪子拿在手上,褲子已經整齊擺好在身邊。我們打過招呼後,他會說:“雅比,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或是“你幾點起床的?怎麼我都沒聽到。”然後他就不說話了。護士說,他可以把牙刷拿在手上,在浴室鏡子(是用亮白金屬做的)前站一小時或更久。用腦傷術語來解釋,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完成任務有困難”。
第一次聽到這名詞時,我把它想成是無法自己繫鞋帶的小孩,或是忘了怎麼攤雞蛋的大人,我以為那是一種清晰可見的困難或沮喪,是可以重新學習的東西。我不知道它“卡住”的部分是什麼。對我先生而言,沒有所謂“一分鐘以前”這種事,也沒有所謂“我們已經在這兒坐了一個半小時了”。理查無法理解這類訊息。他的過去全部瓦解了。如果他不記得,他就不相信,既然每件事都是新的,幹嘛要趕著做呢?我曾想要哄他、催他(用創傷性腦傷的術語講就是“誘導”),結果只是讓他更生氣、更迷茫。所以我改變自己去適應他,我加入他。早上10點37分我們靜靜坐在一起,時間靜止了,但房間外面的世界已經過了一小時,時間繞過我們溜走。我每次抬頭看鐘,都很訝異我們已經待了這麼久。
若他開始動了,我就看著他慢慢穿衣服。我們一起選衣服,“這些不是我的。”他很堅持。後來這部分解決了。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穿襪子,襪子先往下卷,好讓腳趾頭伸進去,然後他再小心翼翼把襪子往上拉,一寸一寸的,慢慢拉到膝蓋上。再來是穿褲子,然後穿襯衫,鈕釦仔細扣好,再整整齊齊塞進褲襠裡。理查不刮鬍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是用拔的,一根一根拔。這種症狀有個專有名詞來形容,但我忘了怎麼說。
上星期他沒有對我笑、沒向我打招呼,也不握我的手。“怎麼啦?”我問他,這一點兒也不像他。“我們已經離婚了。”他回答,好像我才是笨蛋。“理查,我們是夫妻,”我說:“我們結婚十四年了,你是我丈夫。”我碰碰他的手,說:“我是你妻子。”他冷冷地看我。“你的話像透明窗戶那樣空洞。”他不相信自己的腦子受傷,所以他編了一套故事解釋為什麼我不在他身邊:我已經離開他了。他說:“我現在是自己一個人。”他指指走廊,“上百張單人床,”他說,“上百張單人床上躺著的老人連靴子都沒脫下來。”
麗色軍艦鳥(2)
時間變得歪七扭八,像釣魚線般糾成一團,什麼事情都移了位。從意外到現在怎麼會已經兩年了呢?我用月來數、用星期來數,但這數目就是感覺不對勁,也不重要。一百零四周。二十四個月。一堆時間從我指縫中間溜過。我還沒弄清冬天、春天,四季已經匆匆地走了。我已經60歲,理查馬上就要70了。我們應該熱鬧慶祝,但是上個生日無聲無息地過了,上個結婚紀念日也一樣。從意外到現在已經二十四個月。如果是小孩,現在已經會說話、會走路、會爬上爬下了。弗吉尼亞?伍爾芙在小說《黛洛維夫人 》中寫:“時間站在桅杆上張翅飛翔。”對於我們來說,時間掛在桅杆上,奄奄一息。有時候我不太確定桅杆這回事,在公元2000年4月24日這天,某些事情停住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結束了,我們的未來也一起改變了。有一次他出奇清晰地對我說:“我已經沒有未來。”上星期他有整整一小時不願正眼看我。“洪流滾滾,如果我還能在這條河上安全航行,”他最後說,“別人連問也沒問就把東西借走了。”
“借走什麼東西?”我高興地問,這個問題轉移了話題。下午剩下的時間我們都在看《西伯裡鳥類圖鑑》①①The Sibley Guide to Birds;由David Allen Sibley編寫,介紹北美地區的鳥類。,那是我一年前買給他的。我們花了很多時間看著各類鴨子、啄木鳥和鶇鳥。他已經忘記他看過麗色軍艦鳥這回事,我也沒有堅持。他有時對很久以前的事還記得,但已經不記得長島那個颳大風的日子了。
我朋友露絲是哀傷諮詢師,她說大部分喪夫的婦女對丈夫過世前幾周的記憶,比和丈夫過去一起生活的日子還清晰許多。我沒有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