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她的腳步聲,晨光中的宋宅,也次第醒來。宋先生前晚宿在書院,沒有回來,外院的宋家三哥、四哥、五哥……內院的宋家二姐、三姐、四姐、五姐,也都隨著數聲雞啼,在晨光初露時,睜開了眼睛。雖然宋先生是天下馳名的文壇宗師,宋家也不能說十分窮困,但名儒家風,與眾不同,宋家姑娘都沒有貼身丫頭伺候,每日早上雞鳴聲起,便有多年來幫工的老僕婦敲門喚醒,若是貪睡誤了早請安,那是要罰的。也所以都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每天到點兒,即使沒人來喚,也都能醒。二姑娘宋苡素喜從容,雞叫一響就睜眼下床,走去茶水房拎了黃銅水壺回來,在淨房裡梳洗過了,坐在窗前對著銅鏡編辮子。一根又粗又黑的大辮子編得了,聽得東廂還沒動靜,她搖搖頭,不出聲地嘆一口氣,蓮步輕移,掀簾子進了東廂房,衝床上一個隆起的人形細聲細氣地道,&ldo;粵娘,你再不起來,今日便索性別去上學,免得還帶累我也遲到,又跌了爹爹的臉面。&rdo;床上的小人形本來還在靜臥,被她這不輕不重的話一戳,才緩緩地動起來,先是踢開棉被,而後慢慢地坐起身子,大大地打個呵欠……三姑娘宋竹頂著一頭蓬髮,坐在床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很明顯,根本就還沒睡醒呢。 宋苡本來就嫌棄她賴床晚起,見她朽木難雕,益發不快,起身就要甩手走開時,宋竹卻又掀開被子,一邊揉眼睛一邊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向她走來道,&ldo;二姐幫我梳頭‐‐幫我穿衣裳,幫我洗臉‐‐&rdo;宋苡素性喜潔,見這麼一個才睡醒蓬頭垢面的小髒貓向她走開,不由退了幾步,無奈宋竹不依不饒,眯著眼睛還是伸手向前‐‐她家教又好,深悉孝悌之理,不敢隨意因小事訓斥妹妹,雖說心中有氣,卻也只能無奈道,&ldo;你自己換衣裳!我去為你提水來。&rdo;轉身出門又為宋竹提進一壺水,倒進盆內,試過水溫絞了手巾,給宋竹遞到跟前,見宋竹雖換了衣服,可頭髮還是蓬亂,曉得今日不幫她打理,自己也無法脫身,便嘆了口氣,趁著宋竹洗臉,拿起梳子為她梳頭。宋竹若老實被她梳著也罷了,偏生一會兒低頭刷牙,一會兒抬頭擦臉,宋苡只覺得給她梳頭,仿似給一隻猴子梳毛似的,忍不住輕斥道,&ldo;家規怎麼說的,你都忘了?守節整齊、動靜有法‐‐你倒是動靜有法給我看看麼。&rdo;宋竹漱了口,含含糊糊地道,&ldo;人家哪裡不動靜有法了嘛?&rdo;&ldo;你若是個猴子,還算得上動靜有法,若是個姑娘家麼,&rdo;宋苡在鏡子裡看了妹妹一眼,不禁微微翹了翹唇角,續道,&ldo;只當得上一句‐‐相鼠有皮,人而無儀……&rdo;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且先不說二姐刻薄她舉止毛躁用這句話,是不是過重了些‐‐宋竹自小和宋苡一起長大,如何不知道宋苡的性子?宋苡損人,尤其是損她宋竹,一向是從重的‐‐只說宋苡姐妹間說笑,還要用上詩經裡的典故,她便忍不住是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就是才女啊,詩經學了半年了,她還背得磕磕絆絆呢,二姐也就比她大了兩歲,已經是把許多經典倒背如流,用起裡頭的典故,也都是隨手拈來了。她沒有接二姐的話茬,而是略帶狡獪地道,&ldo;二姐你說得是什麼,我聽不懂。&rdo;宋苡性子雖板正些,卻非毫無心眼,見她眼眸彎彎含笑,如何不知宋竹是在逗她?氣得將她頭髮一扯,宋竹大叫一聲,捂著頭淚眼汪汪,委屈道,&ldo;二姐,痛呀!&rdo;宋苡疑心她在作偽,但見宋竹雙眼微紅,又似乎真的很痛,便也有幾分愧疚,揉了揉三妹頭皮,哄道,&ldo;好了好了,正經梳頭,咱們一起去給祖母問安。剛才安媽媽不是說今兒有櫻桃吃麼,我的那份多給你吃幾個便好了。&rdo;宋竹聞言,立刻回悲做喜,她面上猶帶淚痕,卻已經咧口笑了,瞧著不知多麼引人發噱,口中說的話更是能把人氣死,&ldo;我就知道二姐會這麼說,才故意裝痛唬你,這不是果然奏效了?&rdo;原來卻又是被捉弄了,宋苡欲惱,又覺得剛才妹妹哭得不像假疼,將信將疑地看她一眼,手裡不停,還在編辮子,&ldo;可是當真?&rdo;宋竹扮了個鬼臉,&ldo;你猜‐‐&rdo;這個磨人的小淘氣,梳個頭都能做天做地,做得人又是惱火,又沒脾氣,宋苡只覺時間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