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吹出來的,這怨不得別人,文三兒為自己這張嘴付出了一定的代價,白白蹲了一個星期的號子。他心裡跟明鏡似的,使壞的沒有別人,除了那來順這王八蛋,不會有第二人。
肖建彪、孫二爺都是一九五○年“鎮反”時被拿進大獄的,彪爺進去沒幾天就給斃了,據說是民憤極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至於孫二爺的罪過,當時辦案人員還有些爭論,有的人認為孫二爺雖說是個老流氓,但沒有什麼血債,論罪不該死。有的人卻認為像孫二爺這種社會渣滓殺一個少一個。後來辦案人員決定,還是讓群眾評議一下,群眾才是真正的英雄。
區公安局和區政府的工作人員把孫二爺押到同和車行,召集車伕們開了個控訴會,鼓勵大家大膽揭發孫二爺的罪行。車伕們發言都很踴躍,那來順躥上去照著孫二爺的老臉就是幾個嘴巴,他咬牙切齒地罵道:“老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區政府主持會議的幹部當即表揚了那來順:“還是這位工人兄弟覺悟高,對敵鬥爭的態度很堅決,我們要向那來順同志學習!”
那來順受到表揚便有些摟不住興奮,他請示道:“政府同志,你們甭管了,把這老東西交給我們得啦,我保證把他打出屎來。”
當然,公安局的同志堅決制止了那來順的衝動。
文三兒在會上也以受害者的身份發了言,當說到孫二爺逼迫自己每天早起遛鳥兒時,文三兒還掉了幾滴眼淚,至於孫二爺為遛鳥兒免他車份兒的事,文三兒則閉口不談。當區政府的工作人員為孫二爺的定罪問題徵求大夥意見時,大家異口同聲地表示:斃了算啦!
結果孫二爺就真的被槍斃了,罪名是流氓惡霸。
沒過多少日子,那來順由於對敵鬥爭堅決,被作為工人骨幹調到一家工廠與資本家做鬥爭去了。
文三兒還在一個建築工地上見過白連旗和德子,這兩位爺正灰頭土臉地給人家當小工呢,文三兒尋思,這就對了,新社會可不養閒人,八旗子弟怎麼著?您湊合著篩沙子吧。
文三兒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平淡,抗美援朝戰爭、三反五反運動、社會主義改造運動……這些運動似乎和一個車伕沒有太大關係,只有一件事使文三兒一直耿耿於懷,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文三兒加入了街道辦事處下屬的企業——貨運聯社,成了集體所有制企業的職工,每月工資四十二元,這倒是件好事,旱澇保收,幹多幹少都是四十二元,比起解放前飢一頓飽一頓的強多了,唯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徐金戈送他的洋車稀裡糊塗成了公產,文三兒為此心疼得失眠好幾夜,幸虧第二年聯社統一淘汰了人力車,全部換成腳踏平板三輪車,文三兒的心裡才恢復了平衡。
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運動爆發時,文三兒整好六十五歲,按他的年齡五年前就可以退休,但文三兒考慮到退休後的收入會減少,再加上身體也不錯,所以就沒辦退休手續。
對於“文化大革命”的認識,文三兒和那些狂熱的青年學生沒什麼兩樣,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平淡,提不起精神來,這時猛不丁地來場運動也是件挺熱鬧的事兒,不僅是以前的一切章程都不作數了,而且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揪了出來,正撅著腚挨鬥呢。
文三兒感到很興奮,有一次他從絨線衚衕經過,看見紅衛兵正在鬥爭一個胖子,據說此人是個資本家,文三兒停下三輪車衝進人群,照那胖子的屁股上猛踹了一腳,胖子摔了個嘴啃泥,文三兒由於用力過猛,一時收不住腳,也跟著一頭栽倒,把嘴唇都磕破了,靠兩個紅衛兵小將幫忙才站了起來。
文三兒的舉動引來圍觀人群的一陣喝彩,一位女紅衛兵還誇獎了他,這位老大爺覺悟真高,在舊社會一定是個苦大仇深的人。文三兒在眾人的稱讚中凱旋般地騎車離去,心裡很是受用。這些批鬥會使文三兒有了一定的感悟,幸虧自己是個窮人,這年月當個窮人好處實在太多了,至少是沒人惦記你,算計你,一個窮人就像一顆不起眼的沙粒,一旦掉進沙堆裡別人想找也找不著,文三兒覺得自己算是悟明白了。
唯一使文三兒不習慣的是,聯運社也增加了“天天讀”的新規矩,每天出車之前要集體學習一個小時,主要是學習“老三篇”,上級要求每個人都達到倒背如流的程度,兩個星期以後領導要親自來考核,必須人人過關,這可難壞了文三兒等人。聯社裡共有職工四十一人,最年輕的也有五十多歲了,基本上都是文盲或半文盲,別說是背誦文章,就是會寫名字的也沒幾個。既然是上級派下的任務,大家只好硬著頭皮死記硬背,不然交不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