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楚扶著欄杆,一步步地踏下木階。在下面大廳守候的另外八人也走到階梯下,唯恐齊四爺不小心掉了下來。
大廳裡並沒有任何客人。“萬年春”特別為了招呼齊楚一人而休業半天,最少損失了四、五千兩的生意。
站在廳中等候的鴇母卻不敢抱怨半句,因為齊楚就是她的老闆。“萬年春”在九個月前,已經成了“大樹堂”的產業。
齊楚一邊咳嗽著,一邊走完餘下的階梯。部下們馬上替他拉來廳堂裡一把有軟墊的椅子,齊楚身體乏力地重重坐下去。
塗著厚厚脂粉的鴇母急忙趨前,堆著笑臉正想開口,齊楚那冰冷的眼神卻令她窒住了。
“你騙我。”齊楚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溫文,顯得沙啞而缺乏感情。
“我怎麼敢騙四爺——”
“她們沒有一個像她。”
“我已經盡力找——”鴇母的說話和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狠狠的一巴掌,在她臉上留下四道指痕。
齊楚皺著眉,撫撫有點痠痛的手腕。
“你要不是騙我,就是你的眼睛有問題。下次找不到,就把你的眼珠挖下來餵狗。”
齊楚面無表情地拋下了這句話,然後站起來離開。部眾們亦步亦趨,前後把他包圍得滿滿。
朱木漆金的大馬車早就等候在安東大街上,前後各有兩騎護衛。最後面還有一輛給徒步的護衛乘坐的車子。加上擔任車伕的部下,齊楚只是在漂城裡走一走就動用了近二十人。
他絕對不想重演上次對付金牙蒲川時的窘態,他更厭倦了像從前般依賴義兄弟們保護,要保護自己就需要擁有自己的力量。這一年裡齊楚撒下大把的銀兩,招集了一批親衛部下——其中有前“屠房”角頭老大們遺下的舊部,也有從“大樹堂”各單位調過來的人馬,總數已接近二百人。薪餉幾乎是往日的三倍,又不用怎麼勞動,更常常在漂城裡威風地穿街過巷,他們都視為求之不得的肥缺,對齊楚甚是恭敬貼服。
可是這麼一來,“大樹堂”其他的部下子弟不免暗生不滿。龍拜察覺出幫會里氣氛有些異樣,幾個月前曾經找齊楚商談。
“老四,沒有必要這樣吧。我們在漂城已經沒有對頭了,花這麼多錢值得嗎?再說……”
“老大的吩咐,在漂城你管你的,我管我的。”齊楚冷冷地回答。“我怎麼做事,不用你來提點。”
——之後龍拜和齊楚再沒有說過半句話。
車馬在安東大街上往北急馳。行人和商販遠遠看見齊四爺的車隊,早就倉皇躲避。上個月,齊楚的騎馬護衛才撞死了一對在街上玩耍的幼小兄妹。齊楚在漂城衙門花了五百兩擺平這件事:孩子的爹給送進大牢整整六天,出來時跛了一條左腿。
車隊穿過北城門與北橋,在城郊大道上加速疾行,在日落盡前抵達了新埠頭。
自從三個月前新埠頭峻工後,齊楚的辦公地就從破石裡的“老巢”倉庫轉移到這裡。
新埠頭的貨倉面積接近“老巢”的十二倍,高度相當於三層樓,同時可容納八艘貨船停泊起卸,超過七百名工人日夜輪班運作,儼然已是“大樹堂”在漂城的新權力地標,掌控所有經過漂城轉運集散的貨物——包括“豐義隆”的私鹽、往南藩密運的材料物資,以至其他各樣私貨。
除了“豐義隆”的鹽貨仍然由“漂城分行”掌櫃文四喜主理外,其他所有貨物若沒有貼上齊四爺親自簽押的封票,即使是一片木板、一塊瓦片也不許離開這個倉庫。
新埠頭營運之初當然也有出過偷竊。齊楚的解決方法很簡單:有一天漂河下游出現了十四名內賊的浮屍,此後埠頭的運作即順暢無礙。
等待護衛們都守在車子外面,齊楚才慢慢從車門走下來。
倉庫外是一大片用作停置載貨車輛的空地,旁邊建了四座喂飼馬匹用的草料亭,還有一家給車伕和苦力休息吃喝的飯館。四處都張掛著燈籠,整個車場亮如節日晚上的廟會市集。
三名倉庫的“司簿”手上捧著厚厚的賬簿,已經站在車旁焦急地等待。齊楚一邊向倉庫走,一邊聽他們讀出當天的賬項結算。
“四爺。”說話的是林克用,埠頭倉庫的“襄頭”。林克用辦事甚為仔細,因而獲得齊楚的特別擢用,每當自己不在時,就由他負責倉庫內的排程。平日林克用必定在賬房裡等待,齊楚知道必定是發生了特殊的事情。
“那兒有一個人,要跟四爺私下說句話。”林克用指向飯館的門前。
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