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發現,我已經在墳墓裡腐爛了,而我的牙齒又白又亮,我會被宣稱為聖徒的。
那張電匯單是她兒子寄來的,有三英鎊。電報上還留有附言:生日快樂,媽咪,您的愛子泰迪。她說:他能把錢省下來,真是個奇蹟,這個小渾蛋,跟皮卡迪利大街的每一個婊子鬼混。她問我能不能幫個忙,替她去取一下錢,再到酒吧幫她買一小瓶“幼神”牌威士忌,還得買一塊麵包、一磅豬油、七個土豆———一星期每天吃一個。她又問我,能不能替她煮一個土豆,拌些豬油壓成土豆泥,再給她切塊麵包,再弄點水,兌進威士忌裡喝。後來她又問我能不能去藥劑師奧康納那裡為她的傷口買藥膏,再帶些肥皂來,讓她好好擦洗擦洗身子。她將終生感激,為我禱告,這是因為麻煩我而付給我的兩個先令。
啊,不要,謝謝,女士。
把錢拿著,一點小費,你幫了我大忙。
我不能要,女士,您都這樣了。
把錢拿著,不然我就告訴郵局,叫你不用再給我送電報了。
噢,好吧,女士,非常感謝。
晚安,孩子,好好待你的母親。
晚安,達利太太。
學校九月開學,放學後,在回拉曼。格里芬家前,邁克爾有時會來修道院長這裡停留一下。每逢雨天,他就問:我今晚能待在這兒嗎?不久,他就再也不想回拉曼。格里芬家了。他又累又餓,受不了來回四英里的折騰。
媽媽來找他,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她,只好看著一邊。她問:工作怎麼樣?好像在拉曼。格里芬傢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說:很不錯。也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要是雨下得太大,她沒法回去,就和阿非睡在樓上的那個小房間裡。第二天,她再回到拉曼那兒,邁克爾還是待在這兒不走。不久,她開始一點一點往這裡搬東西,最後再也不回拉曼家了。
修道院長每星期付房租,媽媽繼續領救濟品和食品供應券。直到有一天,有人檢舉她,“大藥房”便拒絕再給她提供救助了。他們說,要是她的兒子一星期可以掙一英鎊的話,那可比有些領失業救濟金的家庭強多了,他有了工作,她真該謝天謝地。現在,我只好把工資如數交出了。媽媽說:就一英鎊?你不管颳風下雨,騎著車到處跑,就只掙這麼點嗎?這在美國只相當於四美元,四美元,在紐約四美元連只貓都喂不起。要是你在紐約為西聯送電報,一星期可以掙到二十五美元,可以過得花天酒地。她總是把愛爾蘭貨幣換算成美元,這樣她才不會忘記以前在美國的好光景,也能讓大家相信她在美國時比現在體面。有幾個星期,她讓我留下兩先令,但要是看場電影或是買本二手書,就一個子兒也不剩了,沒法再攢我的路費,那我就得困在利默里克,長成一個二十五歲的老男人了。
小馬拉奇從都柏林寫信說,他已經膩味了,不想把餘生耗費在軍樂隊裡吹號了。一個星期後,他回到家裡。但他得跟我、邁克爾和阿非擠一張大床,他又開始抱怨。在都柏林,他自己就有一張軍用床,床單、毯子、枕頭一應俱全。可現在,他又回到蓋外套的時代,一碰那墊子,羽毛就漫天飛舞。媽媽說:你真可憐,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修道院長有他自己的床,母親有那個小房間,我們又團聚了,再也不受拉曼的折磨了。我們坐在廚房的地板上燒茶煎麵包。修道院長說,你們不該坐在廚房的地板上,那樣還要桌子和椅子幹什麼?他對媽媽說,弗蘭基的腦子不大對勁。媽媽就說,地板上的溼氣會讓我們丟掉小命。我們還是坐在地板上,唱著歌,媽媽和修道院長坐在椅子上,她唱“今夜你感到孤單嗎?”修道院長唱“拉什恩之路”,我們還是聽不出他唱的到底是什麼。我們坐在地板上天南地北地閒聊,聊著那些發生過的事,那些沒發生的事,和那些我們將來到美國後會發生的事。
郵局也有閒的時候,那時我們就坐在長凳上聊天。我們可以聊,但不能笑。巴里小姐說我們坐在這兒,還能拿工資,真該謝天謝地,我們是一幫二流子和街油子。這沒什麼好笑的,坐著聊天,還拿工資,這沒啥好笑的。誰敢嬉皮笑臉,就給我出去待著,不笑了再進來,要是還敢笑,就向上級告恁們!
男孩們壓低嗓音談論著她,託比。麥基說:這條老母狗該好好修理一下,該用骨頭好好
搗搗,用樹枝好好搗搗。她母親是個滿街拉客的賤貨,她父親的睪丸上長著腫包,手淫的地方長著肉瘤,剛從瘋人院跑出來。
笑聲沿著長凳傳來,巴里小姐衝我們喊:我警告過恁們,不能笑。麥基,你在那裡胡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