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有辦法,先把一隻眼睛裡的眼屎擠出來,弄乾淨,用它看銀幕,然後再把另一隻眼睛擠乾淨,這樣來回輪換著,擠,看,擠,看,到頭來,看到的東西都是黃黃的。
星期一早上,漢農太太又來敲我家的門。她問媽媽,弗蘭克能不能去一下煤場,告訴辦公室的人漢農先生今天不能上班了,他得去醫生那兒看看他的腿,明天他一定來;今天不能送的煤,明天一起送。漢農太太現在總叫我弗蘭克,是的,一個能送成百上千磅煤的人不應該再叫弗蘭基了。
辦公室裡的人說:哼,我想我們對漢農夠忍讓了。你,叫什麼名字?
邁考特,先生。
告訴漢農,我們需要一張醫生的便條,你明白嗎?
我明白,先生。
醫生告訴漢農先生,他必須去醫院,不然會惡化成壞疽,那醫生可不負責任。救護車拉走了漢農先生,我的這番大事業就此結束了。現在,我又跟利米國立學校的其他孩子一樣白了,沒有平板車,沒有馬,沒有帶回家交給媽媽的先令。
幾天後,布瑞迪。漢農來我家,說她母親想讓我去看看她,跟她一起喝杯茶。漢農太太在爐子邊坐著,她的一隻手擱在漢農先生的椅子上。坐吧,弗蘭克,她說。我隨便找張廚房的椅子坐下。她說:不,坐在這兒,坐在他的這把椅子上。你知道他有多大年紀嗎,弗蘭克?
啊,他一定很大了,漢農太太,他一定有三十五歲了。
她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他已經四十九歲了,弗蘭克,這種年紀的人,腿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是不該,漢農太太。
你知道你跟著那輛平板車,讓他很高興嗎?
我不知道,漢農太太。
你讓他很高興。我們生了兩個女兒,布瑞迪你認識,凱瑟琳在都柏林當護士。但是我們沒有兒子,他說感覺你就是他的兒子。
我覺得眼睛一陣灼痛,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在哭鼻子,尤其是在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落淚的時候。最近我總是這個樣子,是因為那個工作?是因為漢農先生?母親說:哦,你的眼睛都快趕上尿泡了。
我想,我哭鼻子,是因為漢農太太那種柔聲細語跟我說話的樣子,她那樣說話,都是因為漢農先生。
就像他的兒子,她說,我很高興他有這種感覺。他上不了班了,你知道。從今往後,他得待在家裡。他的腿也可能治好,要是真能治好,他也許可以找一個看門的差事幹幹,那樣就不必再搬啊運啊的了。
我不會再有工作了,漢農太太。
你有工作,弗蘭克,上學,這就是你的工作。
那不是工作,漢農太太。
你不會再幹這樣的工作了,弗蘭克。想到你吃力地把煤袋拖上車的樣子,漢農先生很傷心,你母親也很傷心,這還會損害你的眼睛。天曉得,我多麼內疚把你拉進來,讓你可憐的母親夾在你的眼睛和漢農先生的腿之間,左右為難。
我能去醫院看看漢農先生嗎?
他們不會讓你進的,但你肯定可以到這兒來看他。天曉得,除了讀讀書報,看看窗外,他幹不了什麼了。
回家後,媽媽對我說:你不應該哭,不過眼淚是鹹的,可以洗掉你眼睛裡的壞東西。
莎士比亞
爸爸總算來信了,說聖誕節前兩天回家。他說一切都將大不一樣,他已經改過自新,希望我們做個好孩子,聽母親的話,履行我們的宗教義務,他要給我們帶回聖誕節需要的所有東西。
媽媽帶我去火車站接他。火車站總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人們從車廂裡探出身子,哭泣,微笑,揮手告別。火車鳴響汽笛,向人們示意,隨即在滾滾蒸汽中“呼哧呼哧”地開動
了。站臺上,人們抽著鼻子。鐵軌銀閃閃的,伸向遠方,伸向都柏林,伸向更遠的世界各地。
現在已經快半夜了,空蕩蕩的站臺上寒氣襲人。一個戴著鐵路工作人員帽子的人問我們,想不想到一個暖和的地方去等車。媽媽說:太謝謝了。這個人領我們走到站臺盡頭,媽媽笑了起來———那兒有個訊號塔,我們得爬梯子上去,這讓她費了一些工夫,因為她很胖,她不時地說:啊,天呀,啊,天呀。
我們來到世界之巔,訊號塔裡很黑,只有那個人俯身看著的儀表盤上,閃爍著紅、綠、黃三種顏色的訊號燈。他說:我正要吃點晚飯,你們也來吧。
媽媽說:啊,不,謝謝,我們不能搶了你的晚飯。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