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念想到鄧家已化為灰燼,就連祖上的墳墓都被刨挖殆盡,當日若非我無能力將她的屍身帶回新野,只怕如今她的骸骨也已慘遭凌辱,曝露荒野。
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眼見天色陰沉下來,急忙催促胭脂:“快走!快走!能跑最好。”
小長安其實是個村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和胭脂趕到村口的時候,天已擦黑,灰濛濛的頭頂突然飄下一朵朵雪花。
飄雪如絮,扯不斷,理還亂。
當夜借宿在一戶農家,因家室簡陋,沒有門廡,我和胭脂只得在豬圈邊的一間堆放雜物的房舍裡擠了一宿。
緊靠著豬圈的就是茅廁,這一晚不只是受凍,還得憋氣,好容易撐到天亮,出門一看,我不禁傻了眼。
當初把鄧嬋葬於草野,我就不是十分清楚地形,只是後來詢問劉玄,方知為小長安。我原想小長安地方再大,我慢慢尋找,總能憑藉記憶找到位置。可誰想天不助我,這一夜的好雪,竟是將天地方圓盡數染成白色。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我呵著氣,雙手攏在臉上,悵然若失。
鄧嬋啊鄧嬋,你究竟在哪裡?這可要我如何尋到你呢?
胭脂在風雪中哆哆嗦嗦,眼巴巴地等著我拿主意,可我眼下也沒了主張,只得硬著頭皮說:“等雪稍歇,就是把這山頭翻轉過來,也要把表姐的墳頭找到。”
這句話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比登天還難。老天爺故意跟我為難,這雪下了三天兩夜才算停住,沒等天放晴,胭脂卻因為夜裡受凍,渾身無力,發起燒來。
這樣拖拖拉拉一直過了四五天,胭脂的病情才稍見起色,然而天地銀匝,積雪凝冰,即使穿了木屐也是一步三滑,別說找墳頭,就是蹣跚走出村子也得費半天工夫。
這日晨起,溼潤的空氣中漂浮了一層大霧,我見之大喜,胭脂不解地問我為什麼高興。我笑道:“大霧過後,必見陽光。這說明天將放晴,咱們且等著吧,過中午便可出門了。”
兩個人正說笑著,忽然聽見前堂嘩啦聲響,這家男主人倉皇失色地跑了過來,比手畫腳:“快跑!快跑!官兵來了!”
胭脂條件反射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抓起包袱就要往外衝,我連忙拉住她,定神問道:“官兵又不是強盜,為何要逃?”
6、生離(2)
男主一拍大腿,懊喪道:“可不是連強盜也一塊兒來了嗎?”不等我再追問,掉頭就跑。
胭脂慌道:“姑娘!強盜固然可怕,官兵也不得不防啊!”
我點點頭,當下拉著胭脂往外跑。適逢天寒地凍,大霧瀰漫,出門只聽哭喊聲與兵刃敲擊聲摻雜著從四面八方湧來,卻無法看清五米開外任何景物。
胭脂大病初癒,一見這等狀況,早嚇得腿軟無力,我咬緊牙拖著她在雪地裡拼命往前走。沒等走上十步,就聽“咣噹”一聲,一柄明晃晃的長刀破空揮落,砸在我倆腳邊。
胭脂嚇得“啊——”的一聲尖叫。
長刀緊握在一隻手上,手腕連著上臂,再往上的部分卻是齊刷刷地被斬斷了,斷口處汩汩地流出鮮血,灑出的血跡猶如紅梅般點點綴在雪裡,觸目驚心!
胭脂瞪著那隻斷臂,頻頻跳腳,尖叫聲不斷。
我一把捂住她的唇,兇巴巴地說:“不想刀下枉死,最好閉嘴。”
她也是個機靈人,雖事出突然被嚇得不輕,到底還是懂得其中利害關係的,於是含淚點頭,顫抖不已。
我鬆開手,彎腰將長刀從那斷臂的五指中掰下,轉身塞進她的手中。她抖縮了一下,終於彆彆扭扭地把刀握在了手裡,只是終究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刀拎在手上,人竟是抖若篩糠。
“你會殺人嗎?”
她嚇得差點把刀丟掉:“奴……奴婢不……不……”
“那你會殺雞嗎?”
“會……會……”
我閉了閉眼,強迫自己狠下心腸,無視她眼中的懼意:“那你就只當自己是在殺雞!”
我知道自己說這樣的話很殘忍,不只是在逼她面對最殘酷的事,也是在逼自己做最殘酷的事!
拖著胭脂踉踉蹌蹌地跑出百來米,廝殺聲卻是愈來愈厲害,耳邊充斥著淒厲的慘叫呼喊,猶如修羅地獄。我暗自慶幸多虧這場大霧遮蔽,總算沒讓胭脂親眼目睹戰亂的恐怖。
好容易跑出村子,我才要鬆口氣,突然前頭毫無預兆地躥出一輛輜車,拉車的牛顯然受驚過度,竟是歪歪扭扭地朝我撞來。大霧中的能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