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走。職工醫院的東西多,全部作低價賣給醫生、護士,包括醫療器械、藥品,床櫃、門窗,電燈、冰箱、電話、空調、電視,B超機、化驗裝置及試劑等等。醫護人員中有能力且悟性較高的,早就“停薪留職”出去開門診或幫門診老闆打工去了。剩下老實點的或不能獨擋一面的,則跟著院長在生活區門面房裡開起診所。因此,他們所“買”的東西大多能派上用場。可有一樣東西,怎麼也派不上用場,大夥兒也拿它沒辦法,那就是X光機。這機器是1986年買的,雙球管、200毫安,當時買、裝一共花了2萬多塊。如今的診所尚能用上它,但唯一的放射醫生已經南下另謀高枝去了,診所裡沒人會用它。醫護人員打算輪流守衛這臺機器,又怕吃不住“八夯錘”,便眼睜睜地看著它等“螞蟻”們來偷。也曾要求護廠組重點保衛,可護廠組也怕。還曾請工作組加強防範,可那得請警察來,又需增加破產成本。廠子清產核資是6800萬,可在外邊覓來的老闆只出了2900萬的價。這樣,安置職工都還缺2100萬,所以要儘可能地壓縮破產成本。還有,工作組也有點投鼠忌器,怕對“螞蟻”們太狠了造成不穩定因素。因為工人們失業這麼長時間了,還沒有領到“買斷工齡費”。警察請不起,工人又承擔不起,“螞蟻”們又惹不起,便只有聽之任之,憑運氣了。
數日之後,領頭開診所的原職工醫院院長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雖是同廠的,原來也認得,他一雙眼睛竟還骨碌碌地直轉,轉了院長家的陳設,又轉院長的頭臉和全身。離去前順便問了一句:“X光機放在那兒,對人身體有危害吧?”毛骨悚然的院長這才緩過神來,自以為狡黠地以平靜的語氣回答道:“是!怎麼會沒有危害呢?它的毒大得很,時間長了可以把人照成癌症,照死!”不速之客狠瞪了院長一眼,摔門而出。三日之後,光天化日之下,“不速之客”帶著一夥人,把X光機的各個部位大卸八塊,五馬分屍,折騰了大半天,寸鐵不留地拖走了。
X光機這“最後的晚餐”被“搶食”之後,“螞蟻”們並未放生活區的“過手”,他們還隔三差五地來光顧幼兒園、俱樂部和職工醫院,錘呀,挖呀,翻呀,撿呀,直到剝光“汗毛”,揭盡“皮”,再尋不到一丁點兒值錢的東西后,才極不情願地揚長而去。
紫鴛棉紡廠生活區的公物、公地、公水,就這樣被肢解、蒸發了。
有如一具鮮屍,被它自己所養的“餓螞蟻”們剝皮剜肉、敲骨吸髓,最後連屍骨都未留下一副完整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無法可治也”,當年領袖一言,如今再次印證。
“油腳子”呼救
站在我面前的小夥子蠻英俊的,中等個頭,比較衝挑但不乏壯實,有點黑但顯然是太陽的功勞,戴副眼鏡,似乎有點內向、文靜,不像個大吊操作工,倒像個研究生之類的知識分子。這副模樣的楞頭青一個,你想像得出他因失業而失戀而落魄失魂的樣子嗎?
那天,七八個同學又湊到一塊兒,一氣喝了兩箱啤酒。都是下了崗的,連帶著又被女友“下了課”,那個苦呵,沒法說,只有用啤酒淋,一口一大杯,牛飲,豪氣,“幹!”,“砰!砰!砰!”玻璃杯子碰得山響。以杯子的脆響、灌酒的生吞、肚子的脹鼓、打呃的“咕咕”和表情的兇狠豪爽,來抵禦失業失戀帶來的萎瑣羞愧。
“夥計們,老喝這酒也沒勁,我們瀟灑去!”
“誰不去?!老子們不能瀟灑呀!”
歌廳裡,起先就他們一夥同學,一個個有如紅冠子鬥雞,直著脖子、提著嗓子吼《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流浪歌》、《縴夫的愛》等歌,體驗壓抑已久的傾瀉。半途又進來一夥二楞子,一看便知是同類“天涯淪落人”。都是在社會上混得苦的,進歌舞廳來排遣心中的積鬱。不管三七二十一,拿過話筒就要“唱”,也不按部就班地等打碟小姐“點”“幾號臺的先生”了。
“都是同根生”,都是被這社會甩了倒了的“油腳子”,有狠氣到社會上發惡去,怎能欺侮同類?!
“小姐,我們點的歌呢?快放,我們要唱!”
打碟的小妹白白胖胖的,膽子小,不敢得罪後來的一夥,臉急得通紅、眼瞧著那夥人。
“不行,放我們點的《風沙吹老了歲月》!快!”
“月落哦嗚啼喲,總是千年的風霜哦,濤聲嗯依舊喲……”
“敢!”
“油什麼啊油?我們先點的!吃包子還先來後到呀!”
“老子們還有什麼好怕的啊,殺人如殺雞,還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