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腦子也變得越來越簡單。在三哥結婚的第二年,他也娶上了媳婦,親事是母親金氏定的,一切都那樣順理成章,如今是兩個孩子的爹呢。四傻子的性格訥言少語,很少表達什麼,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事到如今,趙家的莊稼活全靠老四了,夏鋤秋收忙得可以。兵慌馬亂的時候,學校都停課了,四傻子便喚上小六子下地幹活,念大書的老五回來了,也要跟著上工。
槍聲驟然響起,驚飛了鎮子裡的麻雀,呼啦啦四散奔逃。哥仨大吃一驚,慌里慌張地往回跑。一進街就看見一大排人跪在街邊,齊刷刷的像秋天的穀子堆。兄弟仨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了,下跪的都是老虎窩的顯赫人物,村長李陽卜等十來位,還有三姐夫甘暄。甘暄等人灰頭鼠臉的,目光散亂而空洞。跪著的滋味實在難受,膝蓋先是火辣辣的,時間長了就硌得麻木,真想象不到這些人往日的驕橫,他們規規矩矩的,原因是身後有黑洞洞的槍口。道北的陰溝裡,還栽著一具死屍,死者好像是警察署的王警士。各家各戶門窗禁閉,人們隔著門縫向外張望,大家心裡清楚,遇到鬍子砸窯了。鬍子們的穿戴打扮滑稽得很,袒肩露臂者有之,穿長袍或制服有之,有的斜披羊袍,還有的穿起女人的衣褲。除了少數登上土圍子警戒的以外,其他人一律懶散,隊伍既不成排也不成行,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塞滿十字街頭。鬍子們盡情戲弄當街長跪的警察,他們肆意張揚著,想說就說,想罵就罵,想唱就唱,有的還扯開嗓子模仿野獸的嚎叫。鬍子們沒頭蒼蠅似的亂轉,挨家挨戶地砸門。如今滿洲國幣和紅軍票都不好用,鬍子只要財寶和吃喝。鬍子們用槍托砸開了趙家大院。進院也沒多要,搬走了三百斤高粱米,逮走了一頭豬。
深秋的餘暉浸染天空,像俏女子腮邊的胭脂。李陽卜等人大出洋相,老虎窩居民備感驚異和愉悅。鬍子們沒有打家劫舍的念頭,但是還是要吃飯的,他們在宋家床子生火做飯。有鬍子眼尖,發現四傻子哥倆牽來的騾馬,搶了就騎。騾子很尋常,一匹褚黃一匹青灰,而駕轅馬則不同,雪花毛色,綿密猶如毛氈,馬目炯炯。這馬是本地種與東洋馬的混種,寬肩肥臀,四蹄茁壯。鬍子裡不乏識貨的,他們拍打轅馬的脊背和肚子,罵罵咧咧地爭論,然後掰開牲口的嘴看牙口。騾子急了原地打轉、蹦跳,而駕轅馬卻恢恢長鳴、噴鼻,後腿立起,前腿騰空,前蹄在半空舞動。在呵斥、謾罵中,鬍子們當街就賽起馬來,一時間人喊馬嘶,煙塵蕩起,小街被踐踏出無數散亂的坑窪。天黑了,蘇軍士兵也醒酒了,斜垮著衝鋒槍,晃晃悠悠地從火車站那邊來。鬍子不敢招惹大鼻子,便一鬨而散,趙家大院騾子馬被騎跑了。暮色裡,一高一矮的老毛子幽靈似的飄進了小街,看見一干人於街邊跪伏,竟然嘎嘎嘎地大笑個沒完,在他們眼裡,這一幕太滑稽太可笑了。
第四十五章(5)
老虎窩的日子愈發抑鬱,彷彿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冥想之中。沙土路上不見個人影,只有貓兒、狗兒穿街而過,不知誰家的豬羔慵懶地在路邊打滾,還有房脊上的公雞激情地追逐母雞。當威武的公雞追上母雞並騎到它的背上,母雞才馴服地伏下身來,直到公雞心滿意足地走開。小街沒了前一陣子的快樂,只有打牌的吵鬧。莊稼收割完後,漢子們聚堆耍錢,聚眾打打紙牌推牌九,玩得天昏地暗,不吃不喝。而有身份的人,諸如商家掌櫃的坐在一起打麻將,嘩啦嘩啦的洗牌聲響徹小街。
唯一不賭的男人大概只有老五趙成和,人家正在新婚之中,白天不出門,晚上老早就和媳婦睡下。老五媳婦是趙前在時訂下的,是城裡女子。趙成和本來不情願的,寒暑假躲著不回來。可躲了和尚躲不了廟,入冬的時候,被母親一棍子給打進洞房裡去了。趙成和說父親的喪事剛完,不宜成親云云。趙金氏說:“你爹早就有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懂土木工程的趙成和拗不開鄉里輿論,只得認命,反正也想開了,就依了父母之命吧。兵慌馬亂並不能止住遺憾,好幾次心生去長春的念頭。他想回學校看看,唸了一回大學,畢業證卻沒到手。一想到這個,心頭便隱隱的堵得生痛。
趙家大院冰冷而破爛,白髮的金氏和憔悴的韓氏依舊不冷不熱,但彼此難得一語的憎恨過去了。金氏一想到她是使自己後半生鬱悶的人,心裡就十分不快,但是她們的關係比從前緩和了許多,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去恨對方了。女人喜歡把生活複雜成一團麻,然後在複雜中尋求事與願違的答案,這是女人的本性。生活總是繼續,她們隨男人生活了很多年,一朝失去了依傍,落寞之感是相通的,連哀怨也是相同的。實際上,她們反而成了患難相依的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