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腋窩裡就有種艾草的味道,在一起生活得愈久,越是難以忍受。興奮中的女人不想睡,伸手去扳他的肩膀,她太貪戀丈夫的前胸了,像是命令:“你過來,瞎尋思啥呢?”金首志很不情願,託詞說想家,想得厲害。秀姑很是同情,說隨時陪他一起回安城縣。金首志沉默良久,說:“沒臉見爹孃。”
秀姑也跟著嘆氣,問:“是我不好吧?”
“沒。”
“那為啥?”秀姑有些警覺了,“咦,你不是想扔了俺娘倆吧?”
金首志一驚,說:“哪能呢。”
“你要是沒良心,看不宰了你!”
金首志忙岔開話題,道:“沒混成人樣。”
“不挺好的嗎?”
“是好,白吃白喝。”
“啥意思?”
“這叫啥出息?秧子貨。”
“俺是得跟你回家看看,”嚴秀姑坐起身,認真起來:“你說,是醜媳婦難見公婆嗎?”
“你不醜。”
“那你幹啥老躲我?”
“唔。”
“乾脆,把你爹媽接來得了。”秀姑斬釘截鐵。
金首志道:“不行!”
“那我就去老虎窩。”嚴秀姑耍起嬌來,懷孕中的女人更有資格胡攪蠻纏。肌膚挨著肌膚,但金首志還是覺得女人陌生。日後他才知道,他其實是一個能把肉體和感情分得很清的男人,和嚴秀姑廝守了這樣久卻鮮有溫情,或者說沒多少感覺。對金首志而言,缺乏溫情的夫妻關係味同嚼蠟。他不喜歡秀姑,所以極少有過全身心的歡愉,而嚴秀姑卻全然沒有這樣的感受。他想了又想,說:“等你生完吧。”
“好吧,不興耍賴!”
金首志再一次失眠了,輾轉反側,心亂如麻。而嚴秀姑天不知地不知地睡了,睡得酣酣的,一點聲息也沒有。經過一夜好睡,嚴秀姑又恢復了常態。早飯後,男人依舊牽馬出去了。大門咣噹關上之前,秀姑還瞅了丈夫一眼,背影是那樣的平靜,叫她看著踏實。但是她萬萬想不到,這是男人留給她最後的身影。暖洋洋的風在小院裡徘徊,夏天真切地停泊在窗前。下人們沒有隨男主人外出,他們被吩咐劈木柴,劈好的木柴拌子整整齊齊垛起來,散發著好聞的香氣。嚴秀姑臨窗擺弄嬰兒的衣物,沉湎於憧憬之中,以至昏昏欲睡。布料是精選的,質地很柔軟,像溫存的絮語,又像嫋娜的青煙,讓她想到了嬰兒細嫩的肌膚。門外的大樹上有喜鵲,飛過來飛過去的。畢竟是女人,與生俱來地有種敏感。今天她老是出錯,總有一些間隙飄飄忽忽地走神,心裡毛茸茸的像長了草。她暗自詫異:有啥地方不對頭了?
從老金廠住處到木其河約莫二十里路,不消半個時辰就到,金首志找到了幾個江驢子②。馬跑的渾身是汗,頭左扭右扭的想擺脫韁繩。恐懼感籠罩了金首志,他定了定神,問:“哪位是把頭哥們?”
“我就是。”一個紅臉壯漢應聲道:“啥事?”
“去趟船廠。”
木把③們搖頭,金首志仍有把握:“啥時辰流放?”這是明知故問,他對此處已瞭若指掌。大青溝的木材順木其河而下,在臨近江口處靠岸過夜,等待翌日漂入松花江。把頭說:“瞧你就是富貴身子,怎坐得江排?險的要命哪。”
金首志呵呵一笑,連說不怕,還說他三年前已經流放過一回了,木其河以下的水路好走的很吶。他還說:“再險能險過上邊的老惡河?松花江銅幫鐵底,七七四十九道哨口,四十七道在上游呢。”金首志的從容,震住了所有人。他掂出一塊金疙瘩,於手心裡拋了拋,閃動著誘人的弧光:“哥幾個分分,夠吧?”
第四章(6)
木排在水中漂流,山巒在緩緩後移。過了漂河哨口,金首志的心才漸漸安穩,不再擔心有人追趕了,總算逃了出來。排上的時光不總是驚險刺激,這一段水勢不同上游,江寬水闊,風平浪靜。江驢子們高興,喝上一碗燒酒,全都來了精神,齊聲吼唱“趕河”號子:老惡河呀,十八浪,浪浪打在心坎上。
逼近黑山頭,大排抖三抖;把心銜在口,小命攥在手。
哥哥這一走,割掉妹子心頭肉;只恨那晚上,稀罕你沒個夠……
歌聲如訴如泣,叫金首志的淚眼迷濛了好久。山峰連綿不絕,偶爾看見岸邊的村莊,村莊的上面升起嫋嫋的炊煙。山川沉默,不露聲色,而寒暑往來,都在有規律的變幻著。沒有誰知道在輪迴的季節之中,人究竟丟掉了什麼。歌聲裡,層巒疊嶂被遠遠地拋向了身後。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