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佳代子毫不含糊地揪起趙大嘴的頭髮,很簡潔地摜了兩記耳光。趙家寶貝疙瘩小六子的腮幫立即紅腫起來,可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佳代子扭著他的耳朵來到講臺,趙大嘴一路趔趄著,名符其實地咧著大嘴巴。日本女老師手持戒尺,劈啪劈啪地狠打他的手板。佳代子打手板確實有獨到之處,最厲害的招數是打下去同時一抽,趙大嘴的手心很快就腫得老高。趙大嘴自己也奇怪,事到臨頭他居然忘了害怕,始終沒有說是同桌掐了他。不解渴的佳代子命令趙成盛朗讀寫在黑板上的片假名,趙大嘴讀得結結巴巴。見他讀下來了,佳代子才露出了笑容,隨口稱讚:“吆細吆細。”
學校裡頭,還是男老師多。他們都穿綠色的協和服。唯一例外的是王老師,穿的是綠色長袍。王老師教滿語,人又高又瘦,不苟言笑。學校裡滿語教材緊張,兩三個孩子合用一本,不像日語課那樣人手一冊,據說節省的紙張都用來支援聖戰了。課本不足,全靠老師的板書彌補。王老師的板書特別漂亮,粉筆在他手裡吱吱扭扭地遊動,變戲法似的流淌出俊逸的字跡。趙大嘴不懂什麼,對書法更是毫無體會,懵懂之中只覺得黑板上的字跡活像天上的飛鳥,張開好看的翅膀飛翔,姿態優雅之極。王老師說,字如人,人要吐納呼吸,字也有鼻子有眼,人和字都是活的,要有骨頭有肉,寫字如同做人,一撇一捺都馬虎不得。
上面要求男教員縫製協和服,布料由校方提供。王老師去找佐佐木,說他個子高,胳膊腿都長,穿制服不習慣,想單獨做套綠袍穿。不知什麼原因,佐佐木居然同意了,於是王老師寬大的綠袍在校園裡晃動,如落墨的旗幟飄揚。佐佐木為人霸道,在學校裡說一不二,動輒咆哮怒罵,是人見人怕的主,可見了王老師卻是客氣。世界上總有奇怪的事情,究竟何故沒人解釋得清,大概是一物降一物吧。身穿綠袍的王老師形銷骨瘦,常把袖管挽得高高的,露出細長的手臂,胳膊上突兀出蚯蚓樣的青筋。他一絲不苟地寫著板書,一絲不苟地講解課文,手裡不停地捻動粉筆頭,要是哪個學生迷糊了溜號了,會出其不意地投擲過去,總能準確地擊中目標。課後學生們要找回粉筆頭,一一送回講桌上的粉筆盒裡,粉筆畢竟是稀罕之物,浪費不得。課餘時間,王老師總是寡言少語,但誰也無法忽略他的存在,怎麼瞧他都是特立獨行的。綠長袍的事情終於被縣裡知道了,上頭髮話了:要麼穿協和服要麼走人。王老師二話沒說,當即捲起了鋪蓋。最後一堂課沉悶至極,小學生不知道發生什麼了,只感覺老師有些異樣。臨別,王老師說:“孩子們,我送你們一句話。”轉過身去,揮臂寫下四個大字:“謹言慎行。”
第二十五章(4)
趙大嘴的同桌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霍英強,諧音成外號“紅纓槍”。學生們互相起外號戲謔成風,對老師也不例外,背後管佳代子叫“日本腰細”。自從打了趙大嘴以後,“日本腰細”體罰學生一發而不可收,也許這日本女教師是天生的施虐狂,打起學生來興致勃勃,花樣翻新,扇嘴巴子、打手板子就顯得老套了,倘若有學生淘氣,她會要求大家檢舉,如果誰也不說,就全班人人吃板子。她太熱衷於體罰學生了,以至於她決定收拾那個孩子時,無論這個學生平時如何頑皮都嚇得魂不附體,尿到褲子裡去是常有的事。時間久了,佳代子
意識到親自動手不如旁觀指導,讓學生互相抽嘴巴,不使勁兒不行,打的數量不夠不行。日語課堂罰跪罰站罰頂板凳是家常便飯,“日本腰細”的絕活是踢學生,尖尖的皮鞋掄成弧線踢過去,屁股不出血也要紅腫上幾天。
日本教員兇,滿洲老師也跟著發狠,最狠的還是音樂老師張大巴掌。張大巴掌之所以得名,概因他的手重,一巴掌扇過牙出血臉蛋也腫。張大巴掌不光手狠,講起王道樂土的大道理也一套一套的。他說:“我們是‘滿洲國’的臣民,要尊重紅藍白黑黃的‘滿洲國’旗,要向國旗敬禮,要用生命和鮮血來保衛……”
張大巴掌按風琴,教唱“國歌”,樂聲一起就搖頭晃腦,全身心地沉醉,時而閉目時而睜眼:“天地內,有了新滿洲,唱!”“頂天立地,無苦無憂,唱!”……“神光開宇宙,唱!”每天學校都要舉行早禮,早禮也叫早會,夏天六點鐘全校師生在操場列隊,舉行升旗儀式。和“滿洲國”所有的學校一樣,老虎窩小學操場上豎立著兩個大旗杆,全體立正,先轉向東方,首先升東邊的旗杆上的日本國旗,全體伴唱日本國歌,然後升西面的“滿洲國”國旗,高唱:“滿洲國”國歌,之後再向東方,向日本國土方向致敬,遙拜天皇陛下,最後再轉向北方,遙拜新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