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衣服裡掏出良民證,一下接一下撕碎了,扔在地上,說:“俺不當這狗雞巴良民了!”
王德發被捆在老榆樹上,蒼老粗糙的面孔彷彿刻滿裂紋。他老淚縱橫,撲簌簌地落入土地裡,無聲無息又重如千斤,讓人想起即將被屠宰的老牛。日軍士兵撕下他帶血的汗衫,想要矇住他的眼睛,他使勁兒地搖頭:“別蒙!看你咋殺俺!”
龜田拔出軍刀在空中揮舞,下令:“目標前方——刺殺!”
在場的老百姓全都閉上了眼睛,王德發女人一下子昏死過去了。第一個小鬼子衝上去了,“啊——”的一聲,刺刀扎進了王德發的肩膀,王德發破口大罵:“操你媽呀,小日本!”第二個鬼子上前,一槍刺在他的肚子上,殷紅的血噴湧而出。王德發的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渾身開始了強烈痙攣,他變得越來越虛弱了,血沫激濺如噴泉一樣洶湧,灑向腳下的黑土地。他拼盡了全身所有的氣力:“小鬼子,跟你……沒……完!”第三個鬼子衝上去,刺刀穿透他的喉嚨。斷氣前,王德發垂死的胸腔發出了不屈的嗚鳴:“沒……完!
第五部分
第二十五章(1)
趙前出獄了,老虎窩的反應出奇冷淡。深秋的清晨,趙金氏推開禁閉的窗戶,把涼風和明亮的陽光放了進去。女人撣撣衣襟,昂首踏進門來,那雪白的頭髮和審視的目光輝映。屋裡充溢著草藥的氣息,趙金氏不禁抽搐了下鼻翼,用不由分說的口吻道:“出去活動,別讓狐狸精麻酥了老骨頭!”正在伺弄藥壺的韓氏停住了手,咬咬嘴唇沒吭聲。一場惡仗之後,韓氏徹底臣服了,見到趙金氏就心裡發毛。趙金氏懶得理睬小女人,拽起丈夫虛弱的手,幾乎是拖著他來到院子裡。趙金氏雙臂交叉,站在男人的對面,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的臉半晌。
天空很藍很高,太陽很紅很大。清涼的陽光之下,趙前臉色蒼白,眩暈中他感覺老婆的目光如滾燙的開水,在熨燙他的面龐,注滿了臉部的每一處毛孔。
“聽著!”趙金氏大聲地吩咐:“別病怏怏地老躺著,跟我乾點兒活。”
重見天日的趙前,恢復了常人的生活。但是,他眼中全無了以前灼灼的精光,狂傲自得的神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謙恭與卑微,眉宇間透著拘束。牢獄之災徹底改變了老虎窩頭號財主,也註釋了他這一生所能達到的極限。有日本人在,等待他的必將是無奈的下坡路,從前的幸運已一去不復返了。
緩過神來的趙前,想起了老牟。趙金氏告訴他說牟家搬走了,房子地都賣了,好像是遷回關裡。趙前感傷不已,本想打聽細節,一見老婆的臉緊繃著,就不再發問。趙金夫婦最牽掛的是大閨女趙玫瑰,王德發家的際遇讓人同情。趙金氏說:“得,你想也沒用,八分命求不了一尺,”既像是寬慰男人又像是開導自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咱也沒辦法。”面對王家即將衰敗的跡象,她說:“愛咋咋的吧,自各顧自各吧!”
如今,趙前對金氏服服帖帖,唯有馬首是瞻,聽從指派。他顯得謙卑無比,順著女人的意思說話:“要不,咱去看看去?”
女人眼睛盯著男人,說:“算了,金菊快成心病了。”
趙前低下眼簾,說:“二十歲了,還沒個人家。”
女人說:“全怪你,把閨女耽誤了。”
嚴冬意味著將近半年時間看不見青草,漫長的冬季裡吃菜需要秋儲。趙家後院堆積著小山樣的白菜、土豆、蘿蔔,閒散的雞鴨在白菜堆上漫步,家禽們的糞便一律呈草綠色,毫不客氣地拉尿在秋菜上。圈裡的豬們一如既往地拱槽、蹭癢、打泥,秋天豐盛的食物使得騾馬們快樂非常,它們咀嚼蘿蔔時愉快地露出結實齊整的白牙,黏乎乎的汁液從溼潤的唇邊滴落。牲畜的愉悅也感染了男主人,他沐浴在無雲無風的陽光裡,打量家宅院落。白菜幫沁涼滑潤,給人以玉器的手感,他願意去撫摸。清早掀開白菜垛,將白菜一棵一棵地排開,再顫顫微微地站在板凳上,擺放在倉房屋簷上,翠綠的白菜就在秋陽下閃耀。晾曬要十天左右,其間還要用菜刀一一削去老葉枯根。黃昏籠罩時,要將白菜整齊地垛好,細心的女人要給白菜堆罩上草袋或者麻袋禦寒。白菜越曬水分越少,趙前坐在窗前想著心事,金氏沒空理睬他,只有淚眼汪汪的韓氏過來陪他坐一坐。
霜凍之後,天空蒼白得猶如貧血女子的愁容,黃昏也難見到紅暈。若有若無的雲絲翻卷,天幕看上去更像是紋理稀疏的大理石。趙前邁出大門,不理會眾人的目光,獨自穿過小街。小街兩邊是被雨水泡黑了柴禾垛,在冰冷的秋風裡透出黴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