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了韓氏,她趕來幫助大娘子。已經是深秋時節,米倉裡沒有生火,金氏凍得牙齒格格打顫,喝下一碗熱水後,她感覺像是棉花堆,渾身軟塌塌的。她仰頭看見米倉的房樑上已經破損了的蜘蛛網,幾縷陽光從米倉牆壁的縫隙間流瀉而至,光柱裡有房樑上落下的灰塵飄動。
知書達理的荊子端很尷尬,不知所措地搓手,好半天才想起向趙前祝賀。主人心知肚明,淡淡一笑:“今個兒雙喜臨門,一會喝幾盅。”他連屁股也沒挪動一下,那神色彷彿自家的母雞剛剛產下一隻蛋。
老六的降生並沒有給趙前帶來喜悅。送走客人,他端詳了新生兒一番,嘆了一口氣。產婦也跟嘆氣,她深感狼狽,於是痛下決心:“丟人現眼的,再不養了!”
“你夠了?”趙前眼皮都沒翻。
“夠了。”
趙前忽然笑起來:“俺有六個兒子了。”
產婦道:“這是最後一個!”
“那好,就叫趙成盛吧。”
趙前見過戴先生的二兒子,談不上印象好壞,鑑於和戴先生多年摯交,便一口許下了百合的婚事。得知了爹已許親,趙百合站在院子裡簌簌落淚,四妹金菊的眼圈兒也紅了,趙三子卻壞壞地笑,扯著嗓子喊:
嫁人好,
嫁人好,
小閨女,
變大嫂,
嘴裡哭,
心裡笑,
屁股坐個大花轎
——大花轎!
趙金菊人小脾氣大,追了出去,猛踢三哥:“你這個沒良心的,三姐白疼你了,哼!”
趙三子笑得更厲害了,邊躲邊唱:
大閨女十九了,
過年開春要走了。
爹也哭,媽也哭,
嫂子樂得拍屁股。
拍疼了,冒膿了,
貼塊膏藥不疼了。
虎落平陽的趙前體會到了世態炎涼,原來圍著轉的朋友不見了蹤影,倒是老牟、荊子端等人還常來坐坐。天氣一天天轉冷,趙前的心境始終灰暗,臉色也是黑灰一團,他不願在老虎窩小街拋頭露面,而是獨自一個人去南溝、北溝、岔路口轉悠。所到之處都是說不出來的蕭索冷澀,除了皚皚的白雪就是雪地露出的枯草乾枝,還有冬天歇工的鐵路工地,支離破碎的山體也被雪覆蓋了。他低頭走路,把曠野的殘雪踩得凌亂。節氣已交十一月份,再有二十來天就要進臘月門了。天真的冷極,大地凍得齜牙咧嘴,寒風夾雜著漫天清雪,攪得山間曠野嘩啦嘩啦的響。約莫下午飯時,他才往回轉,老遠地看見各家各戶的房簷上結滿了冰溜,一根根陰冷得老長老長,冰溜的下端尖銳鋒利看著就讓人驚乍。
一掛馬車停在家門口,有人來接他去安城縣,說是縣裡仲知事有請。車伕還捎來了新任知事的來信,趙前粗略地看了看,信中說頗為仰慕,奉天煤礦公司的李處長來安城,約老朋友相見,純系私誼切勿推卻,云云。趙前躊躇再三還是去了,縣城的誘惑實在太大了。李處長曾留學美國,有名的探礦專家,他們見面時,安城煤礦公司新經理白齊魯在座。新朋故友間無非是客套寒暄,面對物是人非的場景,心灰意冷的趙前提不起興致,況且原任新任相聚頗不自在,客氣之餘氣氛冷淡。話長話短的繞來繞去,自然聊到了公務,趙前也是聽的多說的少。意想不到的是在白齊魯主持的晚宴上,趙前見到了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日本人山本任直。山本任直並不感到意外,客氣地上前問候,居然還做深鞠躬禮,然後翹起拇指稱讚趙大大的聰明。趙前的血湧上頭臉,一時呼吸急促,素來口齒銳利的他竟然語塞了。
山本任直是代表東洋炭礦株式會社來談借款和合作採掘契約的,山本任直和龜吉次郎再三對安城煤礦的不幸表示同情,說出於友邦親善願意協助恢復煤礦的設施,席間的氛圍熱烈。賓主致辭對合作前景一派樂觀,此前雙方已經達成了一致。飯吃得難受極了,趙前後悔他根本就不該來,痛苦地承受著難以名狀的羞辱,默不出聲低頭想心事。李處長、白經理還有仲知事並不介意趙前的心情,他們滿腦子想的是和日本人親熱,你一言我一語和山本、龜吉等日本人攀談。乍聽起來,日本話講得很急,就像燒開了的水嘩嘩地叫,還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山本的漢語能聽個大概講個半生不熟,但是龜吉他們不行,著實忙壞了翻譯。趙前在考慮是不是藉故離席時,山本任直舉杯向他敬酒:“趙先生,閣下不想慶祝合作成功嗎?”
第十五章(5)
頓時,所有的目光都投了過來,趙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