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門、東吉門的槍聲大作如炒豆般,全城男女老少全都從夢境中驚醒了,出門一看東西南北的炮臺都一律掛起三盞紅燈,炮臺上發出了沉悶的巨響。一列列士兵在大街上跑過,有人騎馬敲鑼傳令呼喊各家男子上牆守城。流彈劃過夜空,在黑色的帷幕背景上交織美麗的曳光,躁動的聲浪既陌生又恐怖,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漲滿時空的恐怖。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停止了哭鬧,母親停止了哺乳,狗夾起尾巴垂下了耳朵,豬勾著頭貼藏於豬圈發出輕微的哼哼聲,雞鴨乍開了毛羽凝神諦聽。住在西市場裡面的剛八門披衣端坐,閉目冥神,手指掐算口中呢喃,城面的槍炮聲彷彿只是遙遠的風雨,吹不動剛八門的一縷頭髮。忽然,剛八門睜開眼睛吩咐徒弟:“給我換套衣服,有人來了。”
葉團長派人來找剛八門,馬車就停在門外。臨出門,剛八門對徒弟李小五耳語:“天亮我還不回來,你們就趕緊離開這兒。”李小五聽得毛骨悚然,呆呆看師傅上了馬車消失在夜色裡。
葉嗣昌畢竟是行伍出身,槍林彈雨地經歷得多,但也迷信得厲害。自己也會粗略算算,他的招法是用七根洋火棍擺擺。每逢行軍打仗總要先掐掐算算,看看是兇是吉,這次一算竟然是大凶,汗水就從額頭上淌下來了。“探子呢?”葉嗣昌想起佈置在城外的遊動崗哨。
“沒見回來。”部下回答。
“媽的!”葉嗣昌罵了一句,“回來也得槍斃他!”
手下人建議,說要不找剛八門來掐一掐算一算吧,聽說挺準的。
剛八門進了縣公署大堂,有兩個人在等他,一個穿制服的是縣知事,另一個就是葉團長了。葉團長頭戴圓桶子帽,灰色軍服,肩上扛著黃道子,袖口抹著黃條子,腰裡彆著匣子槍腳上蹬著大馬靴,手裡拎條馬鞭,虎著臉拿眼睛一個勁兒地瞄他,一副威嚴的架勢:“算算吧,看看是個啥情形。”
城外的槍聲如潮,剛八門心裡想這卦可不好算呀,不覺頭上沁出汗來,手中搖了一卦。剛八門躲開葉嗣昌投來的目光,說:“別看黑夜鬧得兇,天一亮就沒影。”
葉嗣昌輕輕地出了口氣,問:“敢問先生,攻城的是何方綹子?”
“好像不是為了進城。”
“那是?”葉團長很意外。
“醉翁之意不在酒。”
“請先生明示。”
“我不能說破,反正縣城沒危險,天亮老總就明白了。”
第十五章(3)
葉嗣昌沉吟半晌,拍拍剛八門的肩膀:“縣城沒危險就好。”賈知事說:“先生歇息去吧。”
剛八門收拾好銅算盤子背起褡褳,起身告退,葉團長伸手擋住了去路:“先生請留步,天太黑了,就在縣衙歇歇。”
剛八門心裡清楚:這哪是客氣,分明等著驗證他的卦準不準。外面的鬍子退了還好,要是不退就別指望活著回去了。嗨,搖了半輩子卦,只有這一卦才是自己的生死狀。別看剛八門在人前鎮靜得很,後半夜一個人提心吊膽,坐臥不安,好在槍聲漸稀,最後完全停息了下來,一夜沒敢閤眼的剛八門也止住了胡思亂想,心底升騰起了無比輕鬆的感覺。當新的微曦照耀城池的時候,安城縣商家和老百姓都鬆了一口氣,然而事情遠沒有這樣簡單。天亮了,又是一個暖洋洋的清晨,趙前得到了一個令他五雷轟頂的訊息:安城煤礦公司的主力煤井富國礦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被人掘水淹沒,地面設施幾乎被付之一炬。趙前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臉上滾過一層雪一樣的蒼白,呆若木雞如痴如醉。他居然天真地問手下:“咱的人呢?咋不打個電話呢?”趙前哪知道礦上的電話線包括電力線已全部毀壞。一時間誰也說不清死了多少人,井下作業的人員少說得有三十多人。
“聲東擊西呀。”葉嗣昌和縣知事醒過腔來了,其實礦區和縣城很近,只有十幾里路,問題在於除了幾個礦警以外礦區沒有軍隊設防。
“操他個媽的,他知情不報!”葉嗣昌的第一個反應是要叫人去抓剛八門,“我非槍斃他不可!”賈知事拽住葉團長的袖子勸:“唉,葉團長,說不定人早就溜了。”
現場一派狼藉,軍警持槍荷彈封鎖了礦區,但是潮水般湧來的家屬哭聲震地,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嗡嗡成了巨大的聲浪,這鋪天蓋地的聲浪洶湧澎湃簡直要把趙前吞噬了。井場邊的一株高大的楊樹無動於衷地沉浸在陽光裡,目光空洞的趙前竟然發現,楊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是髒髒的,每片樹葉的背面麻麻點點的粘滿了煤粉。失魂落魄的趙、賈、葉等人一籌莫展,只好找間屋子坐下。瀋陽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