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無色閉上眼睛。
一霎風水輪流轉,剛還笑人家墮入生死之境,轉眼自己便要嚐到死亡滋味。
自己死了,那爹想必很開心,少了一個最大阻礙了……
“哧。”
武器入肉的聲音。
“砰。”
什麼東西撞上來的聲音,身子似乎被人一推,只是力道微弱,只稍稍向前些許。
玉無色睜開眼睛,感覺到寒氣減弱,沒有感覺到疼痛,他舒一口氣,抹一把汗,回頭顫顫一看。
半邊樹猶自未倒,一人撲在半邊樹頂,手向前伸著,正夠著他的靴底,一個將他向前推的姿勢。
那人背上,粗如兒臂的三稜刺般的武器尖端,鮮血淋漓。
玉無色怔怔地看看那刺尖,再看看那人垂落的染血的烏髮,和寬闊的青衣的背,看看他觸及自己靴底的手指,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是震驚還是疼痛,心口間似忽然也被那般翻湧的血沫堵住。梗梗地,生痛。
他嘴唇蠕動著,似乎下意識地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英白!”
聲音淒厲如慘叫,換在平時玉無色一定大罵他娘叫聲刺耳,此刻卻打了個顫,惶然瞪大眼睛。
玉明在隔壁一株樹上掙扎著,她所在的半邊樹倒下,卻又被旁邊的樹架住,她陷身在樹葉亂枝之中,掙扎不出,拼命撥著那些亂葉,手掌邊緣被葉子的鋸齒割得血跡斑斑,她似乎也不覺察。
玉無色怔怔地看著慘綠的亂葉間,透出的母親慘白的臉通紅的眼,再看看那血順同樣慘白的樹心汩汩地往下流,顫抖地伸手,想要試試英白的呼吸,手卻僵硬得也如那些劍人一般,一寸也動彈不得。
底下傳來輕微的格格笑聲。
他低頭,看見一團白色霧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輛銀車,車上有個侏儒樣的人,唇角笑意譏誚,用招魂一般的手勢,對他招了招手。
那侏儒笑得不能不得意。
車上的武器各有妙用,比如剛才那穿地弩,就是反射。扳機向前拉,重型弩箭向後射,能先平貼地面射出,再轉折穿透樹心,樹上的人自以為在他背後,誰能想到這車背後出箭,穿樹而出?
夫人麾下能手研製的武器,第一次投入戰場,輕鬆便殺了名垂大荒多年的名將,天門之能,豈是凡人可以想象?
四面一陣靜寂,玉明叫得太慘烈,戰場上很多士兵都已經聽見,看見高樹之上,那生死不知的,彷彿竟然是自己的主帥,頓時大驚失色。
侏儒又格格笑了一聲。
人多又有什麼用?主帥亡則戰局定。這些人軍心已亂,女子少年無法指揮,而他們只要將散開的人召回,還有十架千變萬化的天機弩車,何愁此戰不勝?
他彈彈指,白光一閃射蒼穹,林中又起奔騰呼嘯之聲,沼澤中黑泥再次滾滾,白氣茫茫的劍人們再次一團一團聚攏,新一場殺戮將要開端。
侏儒又想笑了。
這一回的殺戮,將由他們主宰。
但他還沒笑出來,忽然也聽見了一聲笑聲。
微啞、慵懶、幾分譏誚幾分媚惑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