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在宮中尋求幫助的時候,大臣柳元正在一步步走向鐘樓。
鐘樓附近是沒有人看守的,因為不需要,四面塔樓的弩機,永遠守住了鐘樓。
他拾階而上,一邊走一邊看盡王城。
這巍巍高牆,煌煌宮禁,這浩浩土地,熙攘落雲,過了今夜,他就看不見了。
樓在高處,眼神穿越空曠的廣場,投射到前方道路。
縱橫經緯,清晰眼前,正對廣場前方,是抵達王宮的必經之路,葛蓮的軍隊如果來到,必然要經過這裡。
兩側的天官坊、賜福坊,則是所有朝中重臣的聚集居處,其後不遠,就是六司官署。
此刻那些高門大院遠遠看去並不寧靜,隱約燈火悠悠,看來今日氣氛詭譎的王城,很多人嗅到了不祥的氣味。
柳元滿意地笑了。
這樣,等會鐘聲響起,這些人會很快趕來的。
他邁上鐘樓的階梯。
腳底微微一震,他聽見四角塔樓隱約機關啟動,嘎嘎作響,靜夜中聽來十分清晰。
機關啟動需要時間,直到走到鐘樓一半的位置才會真正發射,這是設計者的苦心,希望誤踏的人還有挽回的機會。
柳元回頭,隱隱看見那條通衢大道的盡頭,煙塵起。
那是一片黑色的雲,悄然捲過長街,鐵甲映照一輪冷月,矛尖挑著蒼青的天空。
落雲只有軍隊才不著白。
葛蓮終於策動了軍隊,按照原計劃踏上了謀反的路途。
一介女子想要突然命令兩支軍隊,其實並不容易。葛蓮以為自己運氣好,卻不知道宮胤和他的子弟們,一直在幫忙。
比如將一個心中存疑,召集了親兵準備闖大帳阻止的將領,給順手宰了。
比如將京衛那個性情頑固,根本不打算聽一個女子指揮,堅決要求王世子親臨才肯拔兵出營的指揮使給擄了,直接扔進了爛泥塘。
兩萬軍隊,在此刻的落雲王城,擁有絕對的武力話語權。
柳元的目光收回,邁步上階,在啟動弩機的最後一級階梯前,他頓了頓,回身,跪下,對著王宮,伏地三叩首。
月光冷寒,照一鬢白髮。
這一霎天地間只有額頭觸及木質地板聲音清脆,是大德之音,響徹寰宇。
起身後,他換了個方向深深凝視。那個方向有一座小院,雖然他此刻看不見,但眼前卻很清晰地描摹出那小院的模樣——花石小道,青瓦白牆,牆根下覆著些青青野苔,窗戶的老木經年日久深紅髮亮,唯一的裝飾是老妻十年前掛上去的銅鈴。風一過叮噹作響,然而他從未於深睡中被驚醒過,因為這麼多年,他持正、自省,立身,清明。
那是他的院子,清貧而整潔,不比四周高宅大院華貴威嚴,卻自有一份無愧於心的大自在。
他凝視良久,換一聲輕輕嘆息。
不負我主,不負於國,不負於民,就只能負自己妻兒。
丈夫立身於世,大節之前,每一步都是生死。
煙塵起,兵甲近。
他撕下一截袍角,塞在腰間。回身,抬腳。踏上了上一級,也是生命中最後幾級臺階。
“嘎——”遠處機簧微響,奏死亡之音。
比想象中更快,機簧之音剛入耳,下一瞬風聲已經猛烈飆至腦後,他來不及多想,猛地向前一撲。
“噗嗤”一聲,原本該射向他後腦的箭,射入了他的右臂,那弩機發射的力量如此宏大,以至於生生將他的手臂釘在了樓梯上。
盤旋的樓梯上盤旋流瀉一地鮮血。
他咬牙,抓住箭矢,生生連箭帶臂,將手臂拔起。
並不停留,踉蹌上前,三級之後,又是“嘎——”一聲。
這回他動作更快,還是一個猛撲,但受傷之後人反應變慢,“咻”一聲箭釘入了他的右腿。
柳元的身體一陣顫動,汗珠滾滾而下,他本就體質虛弱,如此重傷,自知絕無幸理。
底下忽然似有涼風,他垂下眼,透過樓梯縫隙,隱約看見廣場上似乎多了一些白影。
他心中一驚,然而那些白影都一動不動,泥塑一般,沉默而又筆直地立著。
柳元便也不管了,現在便是天王老子來,也不能阻止他將這段路走下去,誰若阻止,他墮九層地獄,也必日日詛咒。
右臂右腿都失去了作用,柳元開始爬。
拖著已經被射斷的肢體,他在樓梯之上艱難挪移,此生未有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