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竟似慘切。
宮胤心中一動。
她受傷了。
這個開朗自在,內心強大光潤,似乎永遠不會被劣境所困的女子,終於還是受傷了。
景橫波站在原地,攥緊拳頭,微微顫抖。
她就知道是這樣。
看似擁有一切,實則一無所有。
他是要用這樣慘烈的後果,來警告她,她的縱情也許自身無傷,卻會令身邊人慘遭噩運?
他是要告訴她,別以為迎駕大典的突出表現,會讓她成為真正女王,在久已掌握的強權面前,她永遠是傀儡!
是一個連無辜的身邊人都不能保護的傀儡!
紫蕊被無聲地拖了出去,只穿了一身白色的襯裙,紫色的長裙零落塵埃,黯然失色。
宮胤輕輕地跨出門。
無人知他袖中手掌成拳,手背攥出青筋。
正如無人懂他那一刻失望驚痛,心情如墮深淵。
胸口似被梗阻,又或有火熱灼燒,那是鮮血。
以莫大勇氣衝破藩籬傾吐的心事,卻拋擲給了陌生的人聽。這比王朝秘密被窺知,還要令人難以接受。
於情於理於現實,這個女官都絕不能留。
“宮胤!”
這一刻她的聲音已經不復剛才的尖利憤怒,竟是少見的冷靜,兩個字吐得堅決清晰,他從未聽過她這樣喊他。
似乎喊出這兩個字的下一刻,便永不打算再喊的決絕。
慵懶狡猾的景橫波,從不決絕。
他竟心中一震,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理她,此刻卻不由自主停了腳步。
停步,卻沒有回頭,他的背影筆直,不可搖撼。
她的聲音傳來,清晰,冷靜,竟似帶三分殺氣。
“你今天殺了她,等於宣告我永遠無法保護我想保護的人。那我做這女王有什麼用?我又憑什麼獻力給你的大荒?我不是聖母,不會委屈自己。你若傷我想保護的人,我便離開這裡,沼澤種植、改良土壤、物種試驗,以及所有我知道的,能夠對大荒經濟有幫助的一切,我都不會再給予大荒一分一毫!”
景橫波臉色鐵青,緊緊盯著他巋然似不可違拗的背影。
也許,只有加上國家利益,百姓民生,他才願意認真考慮吧。
她有點悲涼地想,如果僅僅自己威脅要走,想必一點作用都沒有的。
背對著她的宮胤還是沒有動靜,蒙虎和禹春第一次遇上兩人正式吵架,都緊繃著肩,停留在門前,低頭不敢動彈。
紫蕊驚惶地轉過淚痕斑斑的臉,不敢相信女王會為她作此威脅,這是女王賴以在大荒坐穩王位的唯一法寶啊!
她更不敢相信,向來說一不二,決不妥協的國師,竟然真的因此沉默,似在抉擇。
右國師宮胤,性格以剛執聞名。就位國師之初,曾遇黃金部叛亂,當即不顧大位未穩,親自率亢龍出兵斬殺,三日夜血戰荒龍野,鮮血染紅積雪,叛軍倉皇反攻,絕地求生,挾持無辜百姓闖城,其中更有宮胤家鄉父老,宮胤城前不為所動,一著天火燎原,三丈城門前,屍橫遍野。
據說從此之後,宮胤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這樣一個人,要殺她這樣一個人,普天之下無人可救,何況她確實有取死之道。
沉默。
宮室內的空氣似乎被壓成了薄薄的一塊,刀片般鋒利,堵塞在每個人的咽喉前,下一瞬就要刺個皮破血出。
紫蕊渾身顫抖,伏地不敢抬頭,已經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命運。
景橫波張大的眸子,在不斷持續的沉默前,漸漸暗淡,似黃昏後夕陽收了彩霞的豔光。
隨即她默不作聲,轉身就走,從試衣間裡,吃力地去拖自己的箱子。
翠姐等三人已經聞聲趕來,卻不敢進屋也不敢勸解,踮腳站在窗前,滿懷憂心地望著。
巨大箱子的拖輪,在青雲石地上,轆轆響著,似要碾在人心上。
“讓她發死誓。”
宮胤忽然響起的聲音,幾乎被箱子拖動的聲音給淹沒,然而所有人都立即聽見了。
紫蕊霍然抬頭,絕望眼神裡爆發出巨大驚喜。
景橫波一個踉蹌,被巨大的箱子帶倒。
蒙虎禹春繃緊的肩一鬆,不敢籲出長氣,只偷偷對視一眼。
宮胤始終沒回頭,雪白衣袖下手背也無血色。
“死誓是什麼意思……”景橫波帶一絲希望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