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來了這麼一招,卻不知道,她本就是個瘋子好嗎?
來自異世的靈魂,不管這時代種種拘束,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則,不惜燃起大火,驅散這眼前濃霧。
“別賭氣。”英白難得這麼認真,凝視著她的眼眸,“和我先下去,他會來的。”
“我會走。誰也不值得我自殺。”景橫波心中冷冷熱熱,不知是痛是悲,只想狂歌痛哭,又似乎無法發洩,一伸手搶過英白酒壺,抬頭就灌了大半壺,英白搶救不及,哎哎連聲,也不知是在可惜酒,還是怕她喝醉。
英白這種酒鬼,他壺裡都是最烈的酒,連七殺等人都不敢輕易嘗試。他盯著景橫波,心想醉了也好,一撈就走,省得麻煩。
景橫波半壺酒下肚,沒覺得烈,腦子卻一暈,她閉了閉眼睛,努力穩定身形,不想被英白看出自己已醉。
三天幾乎沒有吃飯,經不起烈酒撻伐。
“走吧!”她揮手,“你要我信他,那麼,你去接應他,把他帶到我面前,我就信。”
英白第一次出現猶豫。
他也知道事態緊急,奇怪宮胤怎麼還沒到,但他確定,一定是宮胤遇見了麻煩。
他確實很想去接應宮胤。
“去吧。”景橫波大笑,身影一閃,躍上前方一座豎向天的立柱。
大殿連燒帶塌,已經毀去大半,屋頂幾乎全無,幾根橫樑幾根立柱,孤零零地歪斜在一地斷壁殘垣之中,高處火勢較小,但火舌依舊纏繞著那些柱子,纏纏綿綿地爬上來。
“英白。”景橫波立在那柱子上,居高臨下對著凝視她的英白,“兩年前,我來到大荒,那時候我還沒遇見宮胤。那時候我還是鳳來棲的頭牌。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我人生至今,最痛快的一段日子。”
她仰起下巴,看向前方,廢殿之下,亢龍軍已經停了手,正用茫然的眼光,看著他們的女王。
到現在,普通士兵終於知道,他們化整為零趕了遠路,搶了糧車,在這沉鐵內部要剿殺的“叛匪”,竟然是女王。
亢龍士兵知道自家主帥和女王的恩怨,大多數人也見過她,都知道去年帝歌逼宮之變,正是亢龍一手推動。用全營嘯營,用七條人命的廣場自盡,將放逐女王一事,推上高峰。
那次事變,大多數士兵雖然算參與,但並沒有眼見那年大雪紛飛下廣場上女子蒼白的顏容。心上的感觸便也不強烈。然而此刻,面對大殿廢墟,烈火升騰,廢墟和烈火之上的紅衣女子,看她衣袂飄拂於殿頂之上,身姿筆直而神情悽愴,他們忽然也覺得心底蒼涼。
他們是鐵軍,是皇家軍隊,是滿載榮光,從來只為保家衛國而生的忠誠軍隊,如今,卻為統帥私人恩怨,對這樣一個並無過錯的女子,一再相逼。
那些劈出的刀劍,那些拼殺的吶喊,其實都早已失卻正義的支撐。
景橫波卻沒有看他們,甚至也沒看英白,只看著前方。
“我曾有雄心壯志萬千,但此刻我覺得我很無聊。我忽然想起當初我來的時候,以一舞,博得了在鳳來棲生存的機會,那是我平生跳得最痛快的舞,再之後我做了女王,就再沒有那樣跳過。現在我想離開了,離開之前,我想再痛痛快快跳一回。”
當初我曾痛痛快快地來,以一舞開啟異世生活。
最後我想痛痛快快再一舞,以此告別這人生浮華和虛妄。
她一抬手,甩掉紅色披風,裡頭是紅色改良版長裙,貼身,勾勒一身起伏線條。
長裙裡還有緊身長褲,算適合作舞的衣裳。
一股酒氣上湧,衝得她心情激越腦中發暈,眼睛卻越發的亮,亮過天星。
英白被燃燒的火苗不斷逼下,倒退中抬頭看她,不得不越行越遠。
只剩下她,立在柱子頂端,俯瞰這巍巍王城,這靜默天下。
當初鳳來棲以棍子做鋼管,一舞動青樓;如今她以大殿廢墟為舞臺,以正殿樑柱為鋼管,以萬千兵甲為觀眾,這一舞,能動誰?
如果想讓他看見的那人沒看見,那什麼都無意義。
揚手,踮足,起舞。
剎那回旋。
剎那深紅裙襬旋開也如火焰,騰騰燃亮這夜空,她伸展開的雙臂,擁有人世間最美好的姿態弧度,似一隻涅槃的鳳,在天盡頭昂起頭。
底下的喧囂紛擾漸止,眾人昂頭,屏息,目光灼灼。
……
他在沉鐵街道上狂奔。
嫌馬不夠快,只將自己的身形扯成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