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之中,卻有兩人應雨而立。不是嬗司與吳飛泓又是誰來?
吳飛泓心頭大慟,面上卻笑容不減。他自幼與嬗司闖蕩江湖,太多的江湖腥風血雨早已讓他養成處亂不驚的鎮定。即便是刀劍加身,他依然可以談笑自若,甚至還可以開幾句或葷或素的玩笑。這或多或少,是受嬗司的影響。
因為此刻的嬗司,也正自笑盈盈地看著他。這樣的兩個人,怎麼看也不象即將生死相搏的敵人!但事實上,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的無奈。自跨人江湖的第一天開始,嬗司就已告訴過吳飛泓,任何人都可能忽然成為你的敵人,當然也包括我。吳飛泓只道今生今世,都不會與這老頭生死相搏,卻不料,終於還是讓他不幸言中。
“恩!今天雨好象很大。”吳飛泓抹了抹滿臉的雨水笑道。
“倒有些懷念以前抱著你去聽雨小築,一起聽雨的日子了。”嬗司似乎深有感觸。
“老頭!我聽人說,你一向很喜歡在歌樓對酒,有佳人相伴而聽雨,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說?”吳飛泓面上沒有一點要與人生死相搏的意思。
“都是少年時的荒唐事了。”嬗司似乎深刻緬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誰家白髮無年少?那個少年不輕狂?那些如煙如夢的往事啊!
“後來,據說你更喜歡一人泛舟江湖,把酒酌滔滔,心潮隨浪高,是也不是?”吳飛泓的眼裡似乎有什麼在閃動,卻有什麼都沒有,一如月滿樓頭二人相視那一眼。
嬗司的渾濁的眼眸忽地明亮起來,似乎有波光流動,喃喃道:“那個時候啊……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雖中得當朝進士,卻壯志未酬……唉……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那樣的感覺!”
“自記事起,弟子一直視師父你為唯一的親人。”吳飛泓好象在笑,又好象在哭,“多少個日夜,一起聽雨小築,傳我莫名神劍……那樣的如歌往事……弟子畢生難忘。”
嬗司長嘆一聲,似乎思緒悠悠,回到那過往如煙,人非草木,焉能無情?朝夕相對十餘年,看著他牙牙學語,到盤跚學步,終於犄角輕挽,終於縱躍如飛。笑語歡顏,把酒臨風,昨日種種,如在眼前。
“唉!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師父,也許……就是最後一次。”嬗司聲音裡有些哽咽。
吳飛泓依然再笑,笑得依然單純,依然開心,但誰有知他眼中早已熱淚盈眶。淚水,雨水混在一起,卻叫人如何分辨?“哦!好象真的是第一次。”他還是在笑。“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保持笑容”這是嬗司教他武功前,說的第一句話。望著嬗司雙鬢斑斑,他真的還在笑嗎?
三女與莫厲二人遠遠地站在樓上,看著這二人在大雨中微笑,眼角都有種什麼東西蠢蠢欲動。莫遊看著師父與師兄似乎要舉劍相搏,心中一時更不知是何種滋味。但人生,也許就是如此吧。這一切,不知是上蒼不公,還是造化弄人!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象一個男人。
這樣的時刻,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嬗司終於開口道:“也許我們太婆媽了些!……開始吧。讓為師看看這十八年來,到底學到了多少。”
“也許……你會大吃一驚。”吳飛泓斂去面上的笑容,認真道。
“如果是這樣,那就來吧。”嬗司笑道。
這樣,也許就這樣比較好些。吳飛泓沒有問嬗司的苦衷是什麼,但有時候最親的人,不願意告訴你真相,也許並不是怕面對,更多的只是為了不讓你受到傷害。二人相處十餘年,情同父子,萬事心照。此刻一說動手,就絕不再拖泥帶水。
漫天雨箭中,兩人同時拔出長劍。
* * *
見姬鳳鳴的倩影消失在雨簾之中,謝長風淡淡道:“出來吧!黃袖。”
一把羅傘,一位麗人自林中轉出。揹負絃琴,手持羅傘的黃袖如仙子,蓮步輕移,慢慢到得謝長風面前。
兩個人誰也沒開口,只是看著對方。
謝長風於雨中已坐了幾個時辰,苦思那“風起於清萍之末”的奧秘,此刻髮絲散亂,被雨水粘在頭皮之上。雪衣染泥,長笛在腰的謝長風便如一個枯坐了千年的老僧,有種靜逸的恬淡。
黃袖的面上再沒有那許多的神情,只是眉宇之間,暗含淡淡的哀怨。謝長風想不透這是為什麼,也不願意去想,只因他要想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
但……這樣的豆蔻年華,這樣的季節,他真的就想不到嗎?
“走吧。”謝長風終於站了起來,一如當年看透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