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請陶公你替我保一保。”
“保?”陶通判詫異,“怎麼保法?”
“請你跟池大老爺去說,我試期過後,一定回紹興;我亦微有薄產,祖宗的基業,豈肯輕易拋掉?還有妻兒老小,如何割捨得下?官司打到那裡,我都奉陪。”
這番話說在情理上,陶通判覺得很難駁得倒他;但不遇見還則罷了,已經追上,卻又放他走路,回到城裡,如何跟朋友交代?
就這躊躇之際,邵定侯又開口了,“王法不外乎人情。陶公,如果你覺得我說的話;不合道理,我就跟你走。不過,陶公,”他略停一下毅然說了出來:“倘或我是窩藏奸細,或者做了什麼有害地方治安的行徑,今天跟著你走。毫無怨言。如今是與陶公不相干的事,也勞動團練弟兄,想想於心不甘。”
陶通判一上來便覺得輸了理,因而言語上節節走下風,越來越難招架。這時聽出邵定侯言外之意,是借團練欺壓良民,自覺慚愧,越發沒有“還價”了。
“好,好!你也不必發牢騷,我保你就是;想來你偌大家業,也捨不得丟下。不過,邵老弟,我倒有一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邵定侯聽他已經一肩擔承,可以脫身,自然什麼委屈都肯受;急忙笑道:“陶公,你說哪裡話?你是我父執輩,就教訓幾句,我也得洗耳恭聽。”
“這倒不敢!只是我兩句話說得很直。歷來赴考,叫做‘場中莫論文’;有道是‘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你這樣養尊處優的人,命運風水,自然是好的;就這陰功積德上頭,你自己心裡要有數。沁”是!“邵定侯肅然回答;一副虔誠受教的模樣。
“為什麼說,你自己心裡要有數呢?”說到這裡,陶通判忽然停了下來,望著邵定侯發愣,彷彿有話而礙,不知怎麼說才合適。
這副形容,在聽的人,便有咄咄逼人之感;邵定候強自鎮靜著問:“陶公,怎不說下去?”
又愣了一回,陶通判問道:“‘儒林外史’你看過沒有?”
“小時候看過,不大記得清了?”邵定候有意想把氣氛弄得輕鬆些,不惜自嘲,“陶公大概是要講嚴監生坐人家的船;船老大吃了他的雪片糕,他趁機訛詐人家這段故事,來挖苦我這個監生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決不是挖苦你。我講的是進場的情形,‘至公堂’前,放過九聲大炮,擺出香案,由書辦跪請三界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進場鎮壓;周倉巡場;文昌帝君主試,魁星來放光。接下來還要請舉子的‘功德父母’。你想想看;真正‘舉頭三尺有神明’,考場中有多少神靈?這都不去說它;每號門前一面紅旗,一面黑旗,你道,作啥用處?”
就這時浮雲掩月,涼風大起,將一盞美車油燈,吹得火焰直跳;邵定侯頗有毛骨悚然之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也不知是陶通判講得起勁,忘其所以;還是故作驚人之筆,突然拍案說道:“鬼— ”
邵定侯一驚,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定定神看陶通判時,已經漏聽了一段話。這時所聽到的是極怪的聲音——是陶通判正在學“號軍”在場中的吆喝。
“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他拉長了聲音,淒厲地學過了這兩句;又用低沉的聲音說:“恩鬼、怨鬼,直待號軍這一喊;方始能夠進場,恩鬼蹲在紅旗下面,怨鬼蹲在黑旗下面。報恩報怨,花樣百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是,是!”邵定侯渾身如浸在海水中一般;急於想聽個輕鬆溫暖的故事——實在也是怕聽報怨的故事,所以不等他講吓去,搶著說道:“陶公,你說報思是怎麼報法?”
“報思嗎?我說個眼見的故事你聽。”
陶通判雖非舉人,但應過鄉試;他說他親眼得見的故事是如此:有個姓朱的秀才,書香世家而資質遲鈍;他的那名秀才,也是學政看他五十歲的“老童生”猶自揹著考籃,與十幾歲的少年同場角逐,於心不忍,勉強中了他的。
這朱秀才倒有自知之明,能夠中了秀才,不算白丁,自覺對祖宗有了交代,所以絕意進取。第二年是鄉試的年分,親友都勸他下場;他說什麼也不肯。到了試期前一個月,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他當初賙濟過的一個鄰居來告訴他說:“朱相公,你上省去考,一定會中。不過要拿你最好的硯臺帶進場。”
朱秀才醒來,覺得這個夢可笑;回想了一下,隨即丟開。哪知過了幾天又夢見這個鄰居,苦口相勸,諄諄叮囑,一定要帶最好的硯臺。
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朱秀才推醒老伴,說起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