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堂。
雖然我很不想離開這間溫暖的客廳,但仍決定與她一起行動。
3
出來到走廊,只有我與蘭子兩人單獨相處時,我不禁想問。
“你去看能面要幹嘛?學校的事也是假的吧?”
“你安靜地跟來就是了,我讓你看個很有趣的東西。”蘭子自負地將胸前的頭髮拂向身後。能樂堂緊鄰後棟西側,成瀨正樹建造的網球場就在它旁邊。
迴廊轉角的澡堂旁邊有一扇拉門,門後就是能樂堂。因為天候不佳、採光不足,整棟屋子因而顯得有點陰暗,而這間只靠蠟燭照明的能樂堂,給人的感覺更是陰森。這裡似乎很久都沒人使用,地板傳來木頭腐朽的味道,混濁的空氣中也瀰漫著黴味。
這是一間十六張榻榻米大的正方形房合,雖然叫做“能樂堂”,卻不是真正的能劇舞臺,既沒有畫松樹的隔板,也沒有往左後方延伸的橋掛,只是一間用以練習的普通木質地板房間。四周牆面沒有任何裝飾,其上則是嵌入直木條的格子窗。(譯註:橋掛,能劇表演中,連線舞臺與後臺,供演員進場的走道。)
“你要去哪裡?”
“能面都放在那間準備室。”蘭子直往裡面走,只丟給我簡短的回答。
我們從鋪有榻榻米的地方進入呈細長形的準備室。這裡的牆壁上方掛有一整排能面。房裡的空氣幾乎沒有流通,而且相當冷,加上我又沒穿大衣,簡直快被凍僵了。
“你看,能面!”蘭子感動地說。
明明是毫無表情的面具,卻仍以沉默的神情俯瞰我們。對面的牆壁下方排列著裝有“作物”(2)的藤櫃、木櫃,以及收藏樂器的箱子,角落的正方形木架裡,插了幾把劍道用的竹刀與長戟,在它旁邊還有散落在地的弓箭與標靶。所有物品都蒙上一層薄薄的灰,證明很久都沒人用過。
牆上的能面不乏一些年代久遠的珍品,其中有些雖然已老舊髒汙,但每張面具都擁有其獨特之處,靜靜等待演員將它們拿起……
看著那一張張冷漠的面具,我不禁懷疑這些能面其實是活的,總覺得隨時都有可能動起來。蘭子抬起頭,橫向前進,一一觀察這些能面。在小窗透進的微光裡,這些能面的白色臉孔看起來就像飄浮在半空中。
最前面的兩張面具屬於翁面,是看似皺眉的“白色尉”與“父尉”。
接下來是三張恐怖的鬼神面,蘭子說它們分別是“大飛出”、“黑髭”與“天神”。
再過去則是女面。最前面的叫做“小面”,是一張額頭渾圓、雙頰鼓起的年輕女性面具,眼睛中央清楚地畫出黑眼珠,感覺很像在笑,在女面中,代表最年輕的處女。接下來的面具皆依照年齡排列,依序為“若女”、“增女”、“深井”與“姥”。
蘭子在最後一張面具前停下。那張面具掛在準備室最陰暗的角落,左半邊臉隱沒在黑暗中,但仍看得出是女性面容。我跟著走近那張面具,站在蘭子後面抬頭仰望。
面具的頭髮從額頭中央整齊地分向左右,五官很美麗,眼睛線條也很柔和,眼珠洞的形狀因為光線太暗而看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張年輕女性的面具。它的嘴巴微張,表情帶著一絲哀傷,但隨觀看角度的不同,有時看起來像在笑,有時則像在哭。
蘭子從裙子口袋拿出火柴,點燃。小小的火光伴隨磷的氣味猛烈燃燒,火焰散發出圓形光暈,令周圍更顯昏暗。蘭子緩緩伸出手,將火柴移近面具,光影在這張女面上搖曳,使它彷彿擁有了生命,變換出不同表情。
就在下一個瞬間,我不禁驚撥出聲,冰冷的恐懼令我不停顫抖。我看到了能面的嘴角——
這張面具上,有一條裂縫從嘴唇左端延伸至下巴,看起來簡直就像一道從嘴角流下的鮮血!
“如何,黎人?這下你懂了吧!”蘭子轉頭看我,低聲說完,拿火柴的手指隨即在空中揮了下,火焰倏地熄滅,四周再度被黑暗籠罩,“上星期出現在‘紫煙’的神秘女子就戴著這張面具。三峰老師看到的其實是這張能面,所以才會形容那女子的眼窩凹陷。”
“那麼……那女子果然是這裡的某個人……”我試著在昏暗中,再次端詳那張面具。蘭子輕輕點頭,語氣輕鬆平淡。
“以前琴子阿姨曾告訴我,這張能面叫做‘班女’(3),是飾演瘋女人時用的面具。‘班女’的故事是著名的能劇作家世阿彌的作品,內容敘述一名妓女被妓樓趕出來之後,一直拿著與男人交換的定情物一扇子,最後竟發了瘋,在荒山野地裡不斷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