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推開門進了經堂。
經堂裡沒有點燈,朱元璋一走進去,只覺眼前漆黑一團,定睛細看,才看到有幾十條扯天扯地的經幡飄在屋中,更像靈堂。一個和尚坐在晦暗的經堂一角,整個身子縮在陰影中看不清眉目。
朱元璋向上一揖,說:“弟子來拜見長老,恭請指點。”
“請坐。”長老的聲音有些喑啞,顯得蒼茫遙遠。
朱元璋坐在地下的蒲團上。他覺得二人相距十分遙遠,長老說話帶著空曠的殘響和回聲,嗡嗡的,以至於失去了聲音的本真,朱元璋聽著像很熟悉又像很陌生。
法師道:“施主是有緣而來抑或無緣而來?”
朱元璋道:“弟子是有備而來,非緣也。”
法師道:“緣非緣,非緣而緣,是緣也。”
朱元璋道:“弟子聞,緣在偶然中,緣又在必然中。”
法師說:“正是。必然之緣與偶然之緣合而為緣。”
朱元璋道:“弟子只是循鐘鼓之聲而來,法師何以知道弟子已到山門?”
法師道:“黃昏時分,當有紫微星臨於寺廟上方,施主不是來了嗎?”
朱元璋說:“弟子不過凡夫俗子,承蒙錯愛,還請法師指教一二。”
法師道:“施主不必一口一個長老法師地叫,法師不在寺中,寺中沒有法師。法師是和尚,和尚為法師,法師當不了皇帝,皇帝卻是和尚,寺院非宮殿,宮殿是寺院,皆是一個緣字。”
朱元璋心有所動,問:“此是何意?法師是指弟子當過和尚嗎?”
法師道:“你吃葷飲酒,屢犯戒規,何時當過真和尚?真和尚未必是和尚,假和尚卻是真和尚,假和尚可濟天下,真和尚空守空門,空門是空,佛門不空,乾坤裡有大空門,空門裡藏大乾坤……”
一個小沙彌送了一杯水,放到了朱元璋坐的蒲團前。
朱元璋借題發揮,一杯清水,乃江河湖海之源,江海中有洶湧之波,杯底也能掀起萬丈狂瀾,下了肚子也是浪濤翻滾,服用此水,可馭天下嗎?
法師道:白水、佛水、甘露水,都是菩提之水,既是空門之水,也是皇上之水。佛門甘露不能潤澤蒼生,皇上聖水能夠養育芸芸眾生。佛性、人性歸而為一,是人性。人性主導眾生,人權不解人性,望日後善待之。
朱元璋忽有大徹大悟之感,說:“弟子都記住了,當以眾生、人性為上、為本,讓百姓感受佛光普照,佛光無量。”
法師問:“你真的懂得了嗎?那貧僧也就放心了。”
朱元璋越聽越覺得長老的聲音耳熟,實在忍不住了,便說:“還請法師現真身,弟子聽出來了,法師即我師父佛性長老,為何不肯認弟子呢?”
沉了一下,法師真的從陰影裡走出來,正是佛性大師,他更加神采奕奕了,紅光滿面,鬚髮飄然。
朱元璋別提有多高興了。他說:“師父讓我好找,轉眼間我們已快十年沒見了,弟子有今天,全歸功於皇覺寺的教誨。”
佛性說:“你我相識是偶然,你成大器並非偶然。有因有果,果是因,因是果,先果後因,與先因後果是一樣的。”
朱元璋說:“無論如何請師父賜教,告我正途。”
佛性道:“該說的方才的禪機裡全有了,你悟性好,自然領悟。到什麼時候都不要開殺戒,不殺戮降卒,不殺戮民眾,也不要殺戮與你同榮辱、共進退的兄弟。這樣,可大展鯤鵬之志。”
朱元璋問得越來越具體了。北有小明王,西有徐壽輝、陳友諒,東有張士誠,徒弟想以他們為屏障,向南進取,不知可行否?
“這個貧僧不懂,”佛性說,“況且你已定了,又何必再問。你最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朱元璋說:“什麼事也瞞不過師父慧眼。得了金陵,兵強馬壯,部下紛紛勸進,有勸我稱王的,有勸我登極為帝的,不知可否。”
佛性道:“說什麼別人勸進,你自己不是已經把持不住,心旌搖動,想稱王了嗎?”
朱元璋不敢說謊,說:“是。”
“我送你九個字。”佛性說,他做到了,則前途無量,反之,自取其亡。
“請師父教誨。”朱元璋謙恭地說。
佛性說出的九個字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朱元璋心裡雖不快,還是表態說:“徒弟記在心裡了,一定奉行不渝。”
佛性又打禪語道,非王不王,是王非王,王者不王是王,先稱王者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