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極十年三月初十,細雨連綿。
數艘商船緩緩離開了碼頭,順流而下,直朝大海駛去。
波斯舶,是這些大食商船最常見的一種稱呼。除此之外,還有南海舶、西域舶、南蠻舶、崑崙舶、師子舶、婆羅門舶等稱呼——從名稱上可以看出,未必全是大食商船,至少船上的人不都是。
他們的目的地是北方大港海州,一座處於大夏核心腹地的新興港口城市。
如果說前唐四大貿易港口是安南、廣州、泉州、揚州的話,大夏的主要貿易港口就是海州與登州。
這兩地之外,還有密州、青州、直沽等次級港口。
當然,隨著國土的日益擴大,渤海國舊地的港口資源也被利用上了,如今又多了廣州等地,海運事業迎來了新一輪擴張良機。
劉隱站在甲板上,失落地看向漸行漸遠的廣州城。
他家自河南上蔡搬到福建,又移居清海軍,至今已兩代人。
廣州這座城市,是被北人遺忘的明珠。
所有人都以為這裡是蠻荒之地,但只有劉隱知道,他撿到寶了。
這是一座商業氣息十分濃厚的城市。居住著大量蕃客,街巷製取代了裡坊制,以方便商人、手工業者經營。
而這種情況,據他所知,北方大都市中,只有洛陽、汴州有部分坊內開店、破壞夜禁經營的現象,整體還處於裡坊制向街巷制的過渡之中。
廣州開風氣之先河,已經領先北方太多了,居然還叫我們南蠻!
可惜,這一切和他沒關係了。
他全家都是待罪之身,乘船北上,到海州上岸之後,再經陸路前往洛陽,迎接未知的命運。
「痛殺我也!」劉隱用力捶了捶船舷,涕淚縱橫。跟著一起北歸的數十武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
他們都是來自福建、安南、嶺南西道、寧遠軍的立功將士,一共兩百人,分乘四艘船,前往東都洛陽面聖——是的聖人即將離開北都,返回東都。
他們的心情是愉悅的。
進京,僅僅就面聖那麼簡單嗎?沒人會這麼想。南方是南方,北方是北方,不一樣的。
北地武人或許很強,這從晉軍在江西大殺四方就能看出來。但他們無法適應南方炎熱潮溼的氣候,這也是事實。
同樣紮營於一處,他們就更容易被疾病擊倒。
或許多花些時間也能適應,畢竟南方很多地方的百姓,本來就是從北方移民過來的。但這些北地武人顯然不想這麼做,他們只想趕緊回家,離開這
個讓他們感到非常難受的「瘴癘之地」。
另外,大夥也不認為自己有多弱。
戰馬驅馳、箭如飛蝗、鐵甲如林、厚重如山,那是北兵的優勢。
穿行山林、攀藤緣崖、翻山如飛、精幹敏捷,這是南兵的特點。
居住在五管十萬大山、溼熱叢林裡的蠻俚,甚至蠢蠢欲動、賊心不死的大長和國,也需要熟悉地理、適應氣候的南兵來威懾。
那麼,南方就需要一兩支禁軍了。這是客觀局勢決定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監軍裴少卿已經交過底了,南方各路兵馬將接受整編。
福建威武軍、容管寧遠軍、嶺南西道鎮兵、安南靜海軍以及桂管靜江軍、廣管清海軍的降人,總計接近五萬人,將汰弱留強:精壯整編為禁軍,老弱或遣散,或分駐各州,成為州縣兵。
至於未來會怎樣,他們到底安家於何處,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他們只知道,奮戰了這麼久,終於吃上皇糧了,怪不容易的。
有人歡喜有人悲。
有人升官受賞,喜氣洋洋,有人家破人亡,妻女不保。
這就是現實,每一天都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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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艘南海舶駛入大海之後,很快調整了航向。
大食水手們熟練地操控著船隻,沿著海岸線北行。途中遭受了一次惡劣天氣,但有驚無險地渡過了。
三月二十日,他們停靠在了泉州港,裝卸貨物、補給食水。
海風輕柔地吹拂著,鳥鷗落在桅杆上,呼朋引伴,嘰嘰喳喳。
大食水手用不知名的語言狠狠咒罵著,然後指揮崑崙奴仔細擦洗甲板上的鳥屎。
泉州幾乎就是小一號的廣州。
王審邽、王延彬父子經營十多年,銳意進取,大力支援海洋貿易,獲得了可喜的發展。
如果保持這種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