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以來,天氣日漸暖和。
黃河河面上,一艘又一艘船隻順流而下。
自後魏在薄骨律城(靈州)大造船隻,給沃野鎮輸送軍糧以來,黃河便成了河套地區的通衢要道。
順流而下時無需拉縴,航行平穩,載貨量大,比騎馬速度快多了。從靈州諸縣一熘排在黃河西岸便可以看出,他們已經習慣了水運的便捷。
“朔方生燒、葡萄乾、乳酪、肉脯……”因為帶隊的漕司(轉運使)衙門判官不放心,每艘船都收到了命令,再清查一遍物資儲備,免得到豐州卸貨時發現有所短少。
“朔方生燒哪裡產的?”陪同文吏的水手突然問道。
“靈州。”文吏頭也不回地答道。
“假的,全是假的!”不知道為什麼,水手突然激動了起來,只聽他說道:“只有夏州朔方縣產的葡萄酒,才是正宗的朔方生燒。”
文吏樂了,道:“賣到草原上的朔方生燒,十桶有五桶產自靈州,三桶產自豐、勝,來自夏州的最多一兩桶。”
“靈州產的,怎麼好意思叫朔方生燒?”水手問道。
“現在河東、河北產的,也叫朔方生燒。”文吏說道。
“這——假的,全是假的!”水手氣道。
文吏懶得和他廢話,點檢完後,出了船艙,站在甲板上,眺望風景,然後便呆住了……
黃河東岸,遼闊的草原之上,無數馬兒在快意馳騁著。
馬群數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幾乎充塞了整個天地間。
黑的、白的、棕的、黃的、紅的……一群又一群,如潮水般向北湧去。
馬群之中,偶見幾個騎手,策馬驅趕著身邊的馬兒。他們看起來非常渺小,身影在馬的海洋中若隱若現,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幾乎就要忽略了。
“這要是不幸落馬,絕無生理。”文吏感慨一聲,道。
他知道這些馬是從哪來的。
東使城牧場,從原州、天都山等地調集了三萬餘匹馬。
西使城牧場,從秦、會、渭等地調集了四萬餘匹馬。
銀川牧場,從河套草原、銀州山地、無定河谷地調集了三萬多匹馬。
豐州永清柵牧場,也從黃河南北調集了兩萬多匹馬——目前已抵達豐州。
關北、隴右兩道,並不怎麼費力,就調集了十餘萬匹馬,支援聖人北上會盟。
這份資源調動能力,草原諸豪看了怕是要流眼淚:能拿出十多萬匹馬的人真不多。
河西那邊還有北使城、黑水城、刪丹三大牧場,內地的沙苑監、河陽、廣成澤、龍陂監、襄陽等牧場的馬匹還未呼叫,這可真是……
正遐想間,河西岸出現了大群橐駝、馬兒。
它們從賀蘭山出發,沿途徵用了很多“催肥地”,慢悠悠地向北——所謂“催肥地”,是貿易催生的產物,即草原上有人南下賣牲畜時,因為長途跋涉,掉膘嚴重,進集市前催肥的地方,常年備有大量飼料。
站在船上望去,橐駝、馬的背上裝滿了行李,不少人還拉著馬車,車上也滿載各類物事。
“那是什麼人?”水手也被驚動了,問道。
鋪天蓋地的馬群,一撥又一撥,永無止境,彷彿全世界的馬在這一刻都集中到了過來一般,試問誰看了不震驚?
“工匠。”文吏簡略地回答了下,隨後嘆道:“聖人北上草原,豈能沒有工匠隨行?石匠、木匠、鐵匠、陶工、漆匠、泥瓦匠、皮匠、裁縫、織工等等,只要你能想到的匠人,關北、關內、隴右三道都徵集了一個遍,甚至就連營建士都去了不少。”
水手張口結舌。
“到了豐州,還會有大批田舍夫、部落丁壯被徵集起來,往草原轉運物資。”文吏繼續說道:“聖人一句話而已,數十州、數百萬人為之騷動。不過,能動用這麼多人力、物力也是本事,一般的所謂‘天子’,窮得掉渣,怕是連五萬頭驢都湊不出來啊。”
“在咱們關北找五萬頭驢確實不太容易,不過可以去蔡州找啊。”水手說道:“聽聞淮西、唐鄧、陳許等地盛產驢騾,找五萬頭不還是輕輕鬆鬆?”
文吏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這心眼咋這麼瓷實呢?
“又是武夫,又是工匠的,聖人要遷都草原麼?”水手無法理解,喃喃道。
文吏噗嗤一笑,道:“何至於此!”
其實他與同僚們聊過。比起中原的官員,他們對草原的認識更加深刻。
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