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這個段姓侄兒下鄉當知青,千里迢迢來投奔他的事情。
“……各位請不要誤會,我決不是說,我們反共遊擊隊要改變方針,去做光復雲南的美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段希文表情很沉重,他諄諄告誡部下:“你們都看到了,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出來的兄弟,現在都是四五十歲的人,娶妻生子,養家餬口,我們的第二代已經一二十歲。人都得成家,有子女,有接班人,傳宗接代,這是人之常情,人遲早要死的,我們是炎黃子孫,我們的子女也是中國人。你們知道,這幾年沒有打仗,三、五兩軍的家屬,加在一起已經超過十幾萬人,比軍隊人數多十幾倍。我們這支孤軍,已經變成金三角的漢人部落,這就是我們為什麼避免打仗的原因……我常常憂慮一個問題,如果我們一閉眼,將來我們的後代不識漢字,不懂中國文化,久而久之,連中國話也不會說,豈不變成一群山裡的擺夷?聖人說,‘子不教,父之過’,‘學而優則仕’,如此下去我們將愧對皇天后土,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地下的孫總理英靈,哪怕百年之後,我們的後代也會詛咒我們的。所以我想了很久,一定要辦學堂,請有文化的人來做先生,保持中華民族血脈相傳。”
李文煥說:“不瞞希公說,我也想到這個問題,只是苦於不得答案。現在我要問一句,上哪裡去找這麼多先生?”
段希文笑道:“李軍長差矣。你昨天說過大陸學生下放,我還沒有在意,今天我算弄清楚了,下放不就是給我們送先生來了嗎?大陸不要,我們來要。這麼多有文化的學生,我們要以禮相待,讓他們做學堂先生,做醫生、護士,做財務、軍需、文書、參謀,總之我們不缺士兵,缺的是有文化的軍官。”
有人疑慮地問:“萬一共黨派奸細混進來怎麼辦?”
段希文環視眾人,語氣堅定地說:“那也不要緊,混進幾個奸細算什麼?我們已經宣佈放棄反攻大陸,不與大陸為敵,就是奸細混進來,也正好把我們的真實情況報告大陸,這樣我們的日子不是好過得多嗎?”
不久,一道以總指揮名義釋出的密令送達各部隊。密令說,對於所有志願投奔境外的大陸學生,不論男女一律予以收留,對於流落金三角的大陸學生,應積極給予幫助和解救,並動員他們來我方根據地。云云。
焦昆說,段希文開始對知青到來還是持疑慮和謹慎的態度,但是不久他就完全放心了,因為無論從哪個方面講知青都稱得上一支新生力量,一批不可多得的人才。大批知青的到來給這支奄奄一息的漢人軍隊注入新鮮血液,所以有理由認為,段希文收留知青是一種有遠見的政治胸懷。
我說,你們知青是怎樣適應金三角這個與大陸完全不同的社會環境呢?比如你們在國內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出來卻變成國民黨殘軍,許多人還參與販毒吸毒,投靠坤沙勢力,他們精神和心理上如何完成這個天壤之別的轉變的?
焦昆回答,也許大多數人的轉變過程可分為兩步,第一步參加反政府游擊隊,完成精神烏托邦的徹底毀滅,完成靈魂與肉體的洗禮和墮落,後面的任何轉變都不再困難。
我緊追不放。我說,以你的經歷,你和曾焰、楊林、老段都沒有參加游擊隊,但是你們卻到了殘軍總部美斯樂和坤沙總部滿星疊教書,你認為從前所受的教育還有什麼意義嗎?
他寬容地笑笑說,告訴你,在異國他鄉,當你什麼也聽不懂,什麼也無法交流,生活無著,漂泊流浪,而且還被關進又黑又臭的牢房裡,連生命都無法得到保障,這時候只消有人對你說一句漢話,一句中國話,你就找到親人,就能跟他走。中國話,多好的語言啊,就像母乳,讓你體會什麼是血脈相連,什麼是兄弟親情。我記得列寧說過,在歐洲,憑著《國際歌》的旋律就能找到同志和戰友。我想說,在金三角,一個漢人憑著母語——中國話就能找到親人。我們常說血濃於水,只要都是中國人,在這種民族關係面前,意識形態的差別就變得不重要。我決定到美斯樂和滿星疊教書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我的學生都是漢人孩子,是中國人的後代。
我說,據我所知,當年的知青大多數已經星散,結局不同,下場各異,成為金三角歷史舞臺上步履匆匆的過客。也有少部分在當地紮下根來,默默無聞,被當地人同化。成功者只是個別,比如曾焰,劉舟,還有那幾個繼坤沙之後被稱為九十年代新毒王的販毒集團首領。這樣一種群體命運給人以什麼樣的啟示呢?
焦昆無語,看得出他心情沉重。我繼續說,你認為這是一種時代進步,還是倒退?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