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幾年御用文人,成就在哪裡?居然也那麼鄙視過這些搞創作的朋友。
簡直無法給寄來散文集的同學回信!他提起筆來,腦子裡像鑽進了許多蚊子,嗡嗡亂叫。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寫上幾句,又捏作紙團丟了。他吃驚地發現,自己寫了幾年衙門文章,現在連寫封稍稍儒雅些的書信都不能了。語言已喪盡了靈氣,十分刻板。
一連幾天,他有空就翻同學的散文集。這位老兄的散文清麗、空靈、舒展,汪凡看了幾天,便滿腦子的白雲、山泉。翠柳,如絲如縷的溫馨。
這本散文集似乎是一劑靈丹妙藥,讓他心靜如水。興致好了,便翻出自己前些年創作的詩和散文,有發表過的,有一直沉睡在抽屜裡的。纓斯的光環似乎又輝映在他的頭頂了。攤在案頭的件件作品在他的眼裡成了遊動的精靈。原來我汪凡天生就應躲進小樓成一統搞創作的,幹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呢?此念一出,便感到自己虛度了這幾年,很懊喪。
以後的日子裡,他工作上勉強應付,傾注全部精力寫詩。那些古板的機關材料在他的眼裡一下子成了狗屁不如的東西。他感到自己很可笑,好像死心塌地迷戀過的美人兒,最後發現竟是一個醜八怪。這幾年自己居然也寫這樣的文章,居然也為了成為大手筆孜孜不倦,簡直辱沒了倉頜。那些東西,千篇一律地在什麼什麼領導下,什麼什麼支援下,什麼什麼配合下。一個材料,開篇至少三下,三下五除二,算啥玩意兒?
汪凡潛心創作了一組詩,日《痛苦的方式》。寫得很絕,把自己感動得在郊外轉悠了一個星期天。他想,這樣的詩作如果不發表,中國沒有詩了。
果然發表了,在本市的文學圈子裡引起了轟動。汪凡為了揚眉吐氣,很方法地把自己發表詩作的事在同事們中間張揚了。同事們敬而仰之,他很快意。
一天,馬主任很嚴肅地找汪凡談了話。聽說你寫了個詩,叫什麼痛苦。業餘搞點創作,我看是可以的,只要不影響工作。但格調應高一些。領導很器重你,同事們也很關心你,有什麼痛苦的?領導批評你,也是為你好,要正確對待。有人說你星期天經常在外獨自散步,有什麼想法,可以向組織反映嘛。唉,現在文學界也不講方向性了,什麼東西都可以發表,自由化怎麼能不氾濫成災?
汪凡解釋說,我那詩作,並沒有政治問題。痛苦嘛,在有些時候,是一種很高尚、很純潔、很美麗的情緒。
沒等汪凡講完,馬主任莫名驚詫了,什麼什麼?痛苦也美麗?
汪凡突然發現自己很笨拙,怎麼同這些人談文學的審美情趣!為了儘快收場,汪凡立即表態,一定接受領導的意見,有時間的話,創作一些健康的有益的作品,熱情漚歌社會主義兩個文明建設。
“那就對了。”馬主任滿意了。
汪凡果然才氣不凡,一發不可收拾,經常有詩作和散文發表。
張大姐有天提醒他,最好用筆名發作品,不然影響不好,會有人嫉妒你,講你不務正業。汪凡不聽,心想,就是要揚揚名,讓那些王八蛋不再小覷自己。果然有同事遞了訊息,說某某領導對你搞創作有看法了。汪凡也並不在意,儼然傲骨掙掙。你當你的官,我寫我的詩,互不干涉。當官有什麼了不起的?李鴻章講天下最容易的事莫過於當官,你那個官我當不像?我來當的話,肯定比你出色。可我的詩你寫寫看!我搞創作,充其量也就是晚上不打麻將。你們天天晚上玩麻將,那才是玩物喪志!
汪凡感到自己很瀟灑。人哪,就該這麼瀟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何以庸人自擾?
十
文學創作有了名氣,市文聯關注他了。文聯劉主席有回開玩笑說:“願意丟下烏紗帽到文聯來嗎?我看你若有興趣,專門從事文學創作,註定要成大家的。當然,我也是隨便講的,首腦機關前途無量,誰願到我那小小土地廟來呢?”
劉主席確實只是隨便講講,但汪凡真的動了心。我汪凡有什麼烏紗帽?一個二十四級幹部!就是當了市長,也是個七品芝麻官。全市人口一百多萬,市長只有一個。當詩人可是沒有名額限制的。他很當作一回事,對劉主席講,可以可以,正合我的心意。
汪凡決定調文聯後,成天憧憬著新的理想。不,這早就是我的理想了。他想,調到文聯之後,再也不受市府機關這繁文縟的拘束,也不須那麼正統了,可以關起門來神遊八極,鬚髮變成馬克思那樣也無人干涉。說不定發了有影響的作品之後,會有滿腦子幻想的女孩子登門拜訪的,見了自己蓬頭垢面的樣子一定很吃驚。他彷彿已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