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老倔頭髮花白,穿一身灰色單衣,個子不高,不胖不瘦,雙手蒼勁有力,深身溼透,也不知是油還是水,身旁還放了一個足有20升的汽油桶。透明的汽油桶中,至少還有一多半汽油,天知道他是怎麼拎到了樓頂。
夏想一出現,魯老倔就立刻發現有人上樓,趕緊回頭,手放在打火機上,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誰?再走一步,我就打火。”
沒有聲嘶力竭,沒有瘋狂的表情,他雖然凍得瑟瑟發抖,卻身子站得筆直,連腰都不肯彎一下,夏想就知道,他是一個極難對付之人,而且非常固執,有主見,輕易不會妥協。
“魯大叔,我是夏想,我來就是想和你談談,到底為什麼要以死相拼?”夏想沒有透露他的身份,怕魯老倔產生牴觸心理,和顏悅色地說道,“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關過不去?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
也許是夏想清澈的眼神和溫和的態度打動了魯老倔,又或者是夏想的話觸動了他的內心,他的手稍微放低了一些,不過還是緊緊地抓住了打火機,又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你向著誰說話?”
“我是夏想,一個普通的年輕人。我不會向著任何一方說話,我只是想了解事情真相,和魯大叔聊聊天……天怪冷的,再給你送一件棉衣披上。不管有什麼困難,有什麼難處,不能凍壞了身體。身體垮了,就算再有錢也沒有用了,是不是?”
夏想不稱呼官場中人常用居高臨下的“老人家”的叫法,而是直接親切叫他為魯大叔,就容易突破他的心理防線,讓他生不起提防之心。
魯老倔也確實凍得不行,畢竟幾十歲的人了,見了夏想手中的棉衣,不免動心,想了一想就說:“那你把棉衣扔過來。”
夏想扔過去棉衣,索性坐在一塊模板上面,盤著腿,以一副拉家常的態勢說道:“魯大叔今年高壽了?我看你比我爸要小几歲。我爸今年55歲了。”
魯老倔愣了愣,先是披上了棉衣,才說:“我53歲,也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兒子,不過我兒子他……”他眼圈一紅,落下了眼淚,“他要是和你一樣生龍活虎,我,我,我也不會拿命來拼。他病得快不行了……”
夏想微微嘆息,每一個可憐之人的背後總有一個悲慘的故事,生活之中有太多的不幸會迭加到一個家庭的身上,他基本上能猜到了魯老倔今天以自殘相逼的真相了。
“小魯得的是什麼病?”明知不該問,夏想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我認識二院的醫生,或許能幫上忙。”
魯老倔搖搖頭:“幫不上了,沒用了,他得的是尿毒症,醫生說需要30萬才能治好,我這把老骨頭砸碎了,全賣了,也不值30萬……”
夏想就更堅定了幾分他的猜測,又問:“金樹集團欠你們小鬥村的錢?”
“欠,欠多了,還欠400多萬,平均每個人合5000多。村支書告訴我,只要我能出面向金樹集團討回欠款,他就做主讓從每人身上扣幾百元,湊夠30萬元給我兒子治病。”說著說著,魯老倔老淚縱橫,泣不成聲,“無奸不商,金樹集團能蓋得起全市第一高樓,卻欠著我們村400多萬元不還。400多萬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根汗毛,汗毛裡面再截一點就是我兒子的救命錢,沒良心的東西,欠錢了還成大爺了,還要趕我們走。我,我,反正我兒子死了,我也沒有希望了,大不了死在他們樓頂,看他們的第一高樓能不能住得安心!”
風,更猛了,雨,更大了,夏想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金樹集團欠小鬥村的錢,他不相信,因為他知道當時的操作程式,金樹集團不直接和小鬥村打交道。金樹集團是第一批入駐下馬區的企業之一,當時負責的是高海。
如果說不是高海截留了金樹集團的徵地款,貪汙進了他的腰包,就是小鬥村村支書從中做了手腳,將部分款項據為己有,夏想的心情就十分沉重。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歷來徵地和拆遷,實際上最得不到好處的還是村民。
不說徵地款層層剋扣,還經常一拖就是一年半載不發放,以種種理由推三阻四,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讓款項多存在銀行一段時間,可以從中賺取利息差。只賺取利息差還算好的,更無良的就是明明一畝地轉讓金是4萬元,卻告訴村民只有2萬元,中間2萬元的差價,就被一個利益團伙瓜分一空。最可恨的是,甚至最後的2萬元也到不了村民手中,被以各種巧立名目的收費或是存款給截留,想要將錢真正拿到手中,遙遙無期,比登天還難。
魯老倔的遭遇,只是無數拆遷過程中的悲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