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文化進入者的邊疆作品不約而同的困難所在。勇敢叛逆如張承志,說他寫內蒙新疆時也不免遵循規避原則:過分的寫真會侵犯人心,過分的善意會導致失真。我充分理解並贊同此說。假使這種令人心疼心碎的愛與善,造成了誤導和誤讀,接近隨俗媚俗,也許可以被諒解吧。
是彼時彼地的儘量忠實:對於人生情狀的描寫,對於一己感情的傳達。這一忠實促使我時常突出規避鐵圍之外,難免觸及敏感處,說出一些本不該由我說的話。例如在《靈魂像風》後半部,忍不住耐不住地寫到對傳統的宗教方式的看法:不贊同為了一個無人擔保的來世作畢生等待;直言不諱地勸阻羅布桑布以朝聖為終生職業;情不自禁地提醒過有關“佛”這一概念:佛是圓滿覺者,是智慧融通、能力超凡者,而終生無所事事的人,無所作為的人,無論他怎樣善良苦修,他終不能成佛;最後我跡近無情地斷言了那顯而易見的風險:那根繩子的終端空無一物。
這是我的痛切所在。
三
起意結集在於曾經的“想要結束”。一九九三年底《靈魂像風》倉促罷筆,並留下了一個沒結住的尾,結集自序由於即將的離去而黯然神傷。那之後近兩年的時間裡不再舞文弄墨,一腔豪氣頓失。離去之念的由來原因很多,直接的打擊來自心臟——由於缺氧的高海拔山地的徒步翻越,心臟早搏一度達到每分鐘數十次;另外,認識方面基本姿態尚不確定的轉變,使我不知今後怎麼看怎麼寫;再次是身歷著一個小環境的非常時期,我總是在經歷著西藏的同時也經歷著自己。但即使個體生命蒙受著誠如百年雪災的慘痛,在我一向所狀寫的大風景面前也微不足道,所以我從不言說。固然它會使我一度擱筆。
不過兩年時間,情形改變。表現形式是調整後的重新進入。況且,一切不適症狀如我所願奇蹟般地消失——只要生命允許,我將被註定在這須仰視才得見的高處,實踐自己的許諾:終生面向優良境界,併為世界做這方面的代言人。
做西藏的歌者。
時問是最好的。在生活了二十年的已熟悉的這一地區,作為觀察者和一定程度上的參與者,一直並繼續跟了時間走,就看到了我所熟悉的人與事進行中的過程和結局——雖然遠不是終極結局——哪一些不如人意,哪一些設想正在成為現實。去年有一天在藏北我見到一個人,那人已由安多的傑巴成為那曲的傑巴了。握手時有些滄桑感,說,十年不見,你可是見老啦!傑巴接上說,你還不是一樣!
重新進入藏北的西藏的歲月,時間老邁而年輕,事倍功半的生存努力有了回報。
西藏的土地真好。它原生著山川草原森林和傳統農作物,原生著蟲草貝母紅景天。現代科技稍一引進,在中部的宜農地區,近年間它又豐產了多穗玉米、穀物南美蕃、地膜西瓜和草莓;藏南一江兩河流域的治理沙化、修渠引水、植樹造林,藏北牧場的網圍欄人工種草之類,這些人為的風景區域性地改善了生態環境,提高了生存質量。這些資訊來,自楊松領導的那項事業。楊松是《西行阿里》涉及的人物之一。他是那片古史之地上的現代人象徵,在荒涼如月球的不毛之地營造了大片的太陽房,在荒僻的高原縣城建起了超現實的光電站。現代神話的創造者,他躬身其中的事業總是體現著西藏這一地區新時代的曙光。如今一江兩河綜合開發工程已從農區出發,延伸到阿里、藏北、藏東三江流域。我們看到了新生之物的行進曼延。
西藏的人民真好。我們看到了一個群體的朝向文明進步的健康心態。多年來我頻頻到過那些地方,頻頻與筆下人物相會,不時結識新朋友。同是一個藏北,十年間山川風物依舊,思想面貌已非,使你已很難沉迷於正在消逝的往日風景和往日精神中。《藏北遊歷》中那個安多的傑巴,曾以破除迷信為己任,如今又在那曲率領全縣牧民向貧困懶惰、向陳舊觀念宣戰。當年他告訴我,動員百姓挖蟲草創收不遂,因為據說那是山神的腸子。而現在,挖‘蟲草一項已成為那曲縣副業收入的重要來源,連寺院僧人也樂此不疲。雖則這僅是二個側面,不免令人聯想藏北十年。我的心與筆就追隨了他們,繼續著我的藏北遊歷和走過西藏。
西藏的土地和人民真好。二十年間一再體味著這片高地施予我的寬闊寬厚寬容寬鬆,它深刻地影響了我的人生和文筆,我知道自己中庸豁達平和與泛愛的心境由何而來。
四
遠行者,一個總是出遠門的人,用了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時光奔波在高天闊地的山野間。是漂泊地,也是歸宿地。五年前的藏東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