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你的觀點,即西藏這塊土地,確實給人的心靈一種歸家感。在西藏群山之中經歷了九死一生以及與精神、個人、文化、自然相關的體驗之後,我有一種歸宿感。以至於當我“獲救”之後,或者旅行結束,我準備回到我們稱之為“家”的時候,我卻感到相當失望。我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雖然我的身體住在一個非常好的家裡(我想不出會有更好的一個),我很幸運那裡應有盡有,換句話說,有健康,丈夫,兒女,孫兒孫女,金錢,農莊(我真的很富有,非常幸運有這樣一個家),但我的心靈另有一個家,就是西藏。我一直走運,因為我感到我在陸地上的家和心靈的家都非常美好,實在美好。但如果現在要我在二者之中選擇其一,我會選後者。也許,只是也許,這就是我一再回到西藏的原因,因為那是我心靈的家。
我很幸運,因為我們在人生之路相遇,儘管是短暫的。我也許永遠不會皈依佛教,但我仍被它的另一種境界所吸引,被它難以捉摸的、它暗示的永恆和渺無邊際的空間所吸引。
像你一樣,初去西藏時,我並沒有想到要去發現我靈魂的故鄉,那肯定不是人類居住的地方,然而我卻發現了。我找到了它,並非常喜歡它的莊嚴與壯麗。
穿越寬闊坦蕩的沉寂空間
無盡的層疊的褐色陰影
處處都點綴著
暗褐色與白色的小塊土地
在碧藍碧藍的天空下
裝飾著白色與灰色的
孕育著的雲
它充滿生命
這裡有地球上的和平
莊嚴與你同行
將那沉默的壯麗
化為我們永恆的輪迴
我什麼也看不見,除了美麗
……
莎拉為她走遍世界後最動心的發現所陶醉。相見恨晚。她把西藏作為審美物件遙遠地欣賞著,而西藏,也向著它的審美主體遙遠地變幻著美麗,儀態萬方。
非常感謝她,莎拉把她的熱情和詩意投向西藏高原,願她在整個晚年因心靈所依的歸宿而寧靜而美好。西藏祝福她。
對於她的詩文,她想要探討的問題,我突然不想再議論什麼了。我由此看到了從前的我自己,那樣熟捻。
假如我在《藏北遊歷》之後就返回我的家鄉——對此我一派茫然,其實我並不知我可以認祖歸宗的家鄉在何方——或者,不再深入接觸西藏農村,也不曾看到咱塘村火供儀式上那一雙雙迷茫的眼睛、何時想起都令我痛徹骨髓的冰天雪地磕頭朝聖的身影、青樸和德中各地終身無望地修行著的僧尼們。如果我後來沒再繼續經歷這些,我有關西藏的印象要單純得多,也只剩下了美麗。將銘心刻骨地保持著一種嚮往,一種不再的體驗,一些終生可以述說的遺憾,關於我西藏的美麗傳說。
為時十八年的西藏之旅,認識上也階段性地走過了幾個層次:由淺入深;由……不是由低及高,而是由高及低——飄浮如雲的高和腳踏實地的低。
在初涉的詩意的時期,擁有著單純的理想熱愛、驚喜。冶悅。那是屬於我的蔚藍和潔白,湛綠和溫煦,是曠野上的小小帳篷,荒原上永不能企及的海市幻境;是輕輕叩打著心扉的長久的感動,一個會心的微笑。
隨著生命的深化,草原的雪災與心靈的雪災交相疊加,我初識苦難審美般地品味悲悽、悲涼、悲愴、悲壯並偏激地強調困苦難而崇高的生命美學的這一時期,我是堅實的、深厚的和激越的,那時我舉目於更遼闊更深入的精神世界,並盡力迎向它,親和它,認同它。
沿著這條路向同一方向繼續走下去,一些始料不及的情況發生了。越是深入,越是貼近,離初衷越遠,越是微妙地感到了什麼地方在醞釀著分離和背叛。這應當是我心智成熟而激情萎頓的近些年。
文化背景一片駁雜,思想無章可循,既滿滿當當,又空空如也。當突然間不再豪邁,不再壯烈,不再大人格,就成為一個沒有著落的人,只想縮排哪個角落,停頓腳步,無思無想,做點別的什麼,或什麼也不做——渺渺不知所終……
多少年間的思想和情感的經歷都是我自己的,沒有誰來強迫我,引導我,讓我就範。一切都那樣自然而然地感覺著,切膚觸及著;只有我知道,在真切與真切之間有多麼的不同。
以往儘可能的客觀公允並非作假,這正好說明了我曾經嘗試過的努力,我曾經擁有過的激情感動,讚美熱愛,還有一些嚮往展望,建議設想。多麼殷切。我們看待一個地區,一種文化現象,純粹客觀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