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這一認識和願望:現代化是可以輸入並可現成地收受的;阿里可以作為人類學家美好理想的實驗基地——傳統加現代化。
不是設計,是嚮往。從楊松的談話中我得知至少有兩點經驗對幹這一地區、對於這一理想的實施是有意義的。
其一是開放和今後更大規模的開放。阿里地處多種文化可能的交匯之地。半個包圍圈外的那個善於經商的宗教地區與此地的密切交往,如果不能達到如費孝通先生所預測的構成藏族現代化的啟動因素,起碼可以成為這部社會機器的有效潤滑劑。待到阿里地區原定的口岸全部開放的規劃穩步付諸實施,屆時阿里將佔有天時、地利、人和之便——現代文明將從傳統觀念相對薄弱的邊緣地帶開啟缺口,乘帆直上,駛入腹心地帶。
其二是當代最新科技成果光電站的建立。電視這一影響人們觀念最為有效的工具的普及,所產生的效應是顯著的和深遠的。在亞洲大陸腹地,遼闊的草原牧場,原本一無所求的牧人將在電視螢幕上看到外部世界的模樣,去欣賞、羨慕人家的生活方式,並嘗試和選擇自己更合理、更文明、更美好,當然也力所能及的新型的生活方式——讓他們自己去調整和選擇,首先需要把世界擺放在他們面前。
我對於阿里的歷史有著濃厚的興趣,看來就因為它是古代中國的一個雖然不完全的縮影。對於阿里的今日發展也有著濃厚的興趣,原因相同。這叫做改換空間位置和觀察視角,重新並進一步換取所期求的效果。愛因斯坦說過,位置也是一種性質。藏民族不僅在體質上屬東方民族的蒙古人種,與蒙、漢等民族接近,就宇宙觀、自然觀、人生觀、宗教觀乃至思維方式、性格氣質,與它接近的民族都具有同一性而尤典型。假如今後我打算深入東方文化領域,藏文化可作為優良的切入點。當然,打算進入這一領域至少需要三個條件:甘於寂寞、興趣持久、上天假我以高壽。
但目前尚不能進入,因為無法超越對現實問題的關注。
某些來藏旅遊的西方人曾以愛惜西藏文化為由,主張現存的生活模式不要改變。我們有理由認為這是不人道的主張。貧窮、閉塞不應是歷盡艱難竭蹶的西藏人所應繼續承擔的重負。理想的阿里風景應當是:傳統加現代化使這裡更具誘惑力。到那時,阿里就不僅僅作為遺蹟與活化石供人觀賞和緬懷,一切重道義、有良知的世界各地的人們都將滿足而欣慰地讚歎:阿里真不錯!
……喜多郎的電聲已卷送起漫天黃沙,在曠野中尖銳地呼嘯。所有的一切盡被風沙掠去,季節風年復一年地吹過,季節河一年一度地興衰,漠野擴大,鳴沙山年年看漲。絲綢之路溘然而去,了無蹤痕,它只留下了那一時代的飄渺記憶,留下了古城廢墟荒草萋萋,留下了莫高窟依然灼灼的千壁丹青,留下了珍藏的藏文文獻。還留下了一個沿古商道而來的異型宗教,一些有異於中原文化傳統的群體。
留下了令今人思之再三、回味無窮的一個啟示,一個命題。
第七章 昨天的太陽,永恆的太陽
——大自然的尋常日子:阿里啟示——三重的功德圓滿——有關西藏五大自然板塊和文化板塊的劃分與描述,概括阿里時空——一項努力:我寫阿里的初衷——人類學家:人類文化的保護者,世界和平進步的佈道者——在這兒思考人類未來的根本問題是合適的——阿里的太陽,屬於昨天屬於明天,是永恆的太陽——
在曾經充滿萬物之靈的薩滿的天空下,在經歷過象雄、經歷過古格的古老的大地上,那些一度激烈過的、燦爛過的、燃燒過的,轟轟烈烈之後,只遺落了一些廢墟,一片焦土,一切歸向平和寧寂。年復一年的陽光雨露滲入其間,點點滴滴地,催生復活著疏落荒草,在漠天漠地間臨風搖曳。歷史,以一種半流動的物質形態,久久地迤邐於荒野盡頭,在時間蔚成的扶搖蜃氣中若隱若現……漸遠漸渺……
時代漫不經心地行進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這個夏季。神山下,聖湖邊,一陣小小的騷動喧鬧聲盪漾開來,拍打著亙古盤繞著這片荒野牧場的靜謐。遠道而來的拉薩市歌舞團演出隊正忙於整裝上妝,為此地唯一的牧戶演出。隨車同行的年輕的攝影家車鋼信步走向草野,無所用心地張望,安靜地體驗著大自然的尋常日子。陽光灼灼,他不由得眯起眼睛。眼前仍是一片白亮,而放眼處則一派蒼茫,漸漸地,白亮蒼茫中顯現出一渾圓的白色之物。是一頂白帳篷嗎?
不是白帳篷,是一具白馬的遺體。
白馬新死不過幾天,屍身完好,因氣體充盈使馬肚最大限度地鼓脹。在辨清馬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