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三叔翁息元,“三叔,苗子出得不齊。”
“知道,旱嘛。”翁息元心情也不舒展。
“咋辦呢,不能坐等老天下雨啊。”翁上元焦急地說。
“你說咋辦?你有讓老天下雨的點子?”翁息元瞥了翁上元一眼。
“栽,挑水栽。”
“那得挑多少水?”
“不管挑多少水,橫豎就這麼一條活路啊。”
翁息元沉吟片刻,“嗯,也只有這麼辦了。”
村裡的所有勞力就都去挑水栽苗子。
這是個苦活啊!山區的地都在坡梁之上,要翻山越嶺。素日裡輕身出工,如果精氣神弱一些,都會大喘不止,更何況挑滿滿兩桶水。那也得幹啊,保苗就是保命啊!翁上元是認識最堅定的一個。他起得最早,睡得最遲。白天挑水挑疲了,他在土炕上趴一會兒,翻起身來,披星戴月接著挑。
翁息元攔著他,“上元,你出夜工,怎麼給你記分呢?”
“三叔,還想什麼記分不記分呢,多保幾棵苗子是幾棵苗子哩。”
他對淑芳說:“這陣子多做乾的吃,不在乎省那幾粒糧食,吃得足實些,多幾分體力,多挑幾趟水。”
他的肩膀挑腫了,扁擔不能從膀子上卸下來,一卸下來,再上肩時就疼痛難忍。用肩太狠了,肩上的皮磨破了,扁擔上肩不上肩都疼;他就用鹽水殺,讓疼痛走上極端,直至麻木。
劉淑芳心疼他,說:“悠著點兒吧,上元,天塌了有大家呢。”
“不,淑芳,誰不比咱家底厚呢?養苗就等於養你呢。”
……
天太旱了,栽上的苗子,只活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死了。
大傢伙都累得沒心氣了,乾脆也就不挑了。
翁上元苦苦勸大家,大家都不撿他的茬兒,“上元,歇了吧,你能拗得過天。”
“拗得過。你們要不願意挑,我挑,我就不相信,一條扁擔能把人壓死。”翁上元扯著嗓子說。
大家就乾脆不吱聲了。
眾人在坡樑上躺倒了身子,看著翁上元走下山去。
翁上元挑著一擔水,吃力地往坡上爬。大傢伙看著他,看著那麼崎嶇陡峭的山路上,挪動著螞蟻般的一個翁上元,感到很滑稽,很可笑,大家不由得笑起來。但笑著笑著,一個人的眼裡流下淚來,大家夥兒的眼淚就都流下來了。
空氣裡一團陰鬱與憂傷。
翁上元到了跟前,開始栽一棵苗子。一桶水澆下去,哧溜一下子,水滲得沒影兒了,地皮上冒起一股白煙兒。
翁息元上前攔住他,“上元,別栽了,純粹是勞而無功!”
翁上元嘴角上的一絲微笑就霎地凝固了。他拎起另一桶水,兜頭蓋臉就淋到翁息元身上了。
翁息元抹了一把糊住眼的泥水,“你淋我有啥用,你淋我出氣要是能淋出雨來,你就白兒黑介地淋,讓你淋個夠。”
翁上元象塌了腰的狗,一下子蹲在地上不吭聲了。
翁息元遞給他一支卷好了的葉子菸,他狠命地抽起來。煙抽完了,他站起身來,拎起兩隻水桶就甩下山澗裡了。
兩隻水桶在山石上碰撞著,咚當,咚當……
眾人都站起來。
響聲停了,眾人就又都坐下了。周遭一片死寂。
翁息元裝模做樣地朝山洞裡看了兩眼——
“得,得,又十塊錢沒(屍求)的了。”
那時的水桶便宜,五塊錢一個。
二
雨一直沒有下來,莊稼的葉子耷拉著,收成大減已成定局。
翁上元和劉淑芳開始合計自己的日子。
米缸裡有限的一點糧食,留給未成年的翁大元,兩個大人尋找些替代品。
首先想到的是一種叫羊角樹的灌木,這種灌木的葉子可以吃,歷來在災害年景都是上好的食品,活人多矣。
翁上元出工,讓劉淑芳帶著翁大元去持羊角葉。
劉淑芳也真是能幹,不到半天就捋回來一大麻袋樹葉。
她架起大鍋燒沸水焯那葉子,悼過了,用水桶裝了到井上去,用涼水投。投了一過,又一過……直到洗樹葉的水沒了顏色。把樹葉放到嘴上嚼一嚼,雖滿口苦味,但反覆咀嚼之後,可以品出淡淡的甜味,這就算“投”好了。
把樹葉挑回來,放入大缸裡,用鹽水漬上,上面壓上大大的漬菜石。漬上個把星期,便可以食用了。食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