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設話筒往下摁了摁,一改以往扯著喉嗓講話的習慣,以低沉卻威嚴的口氣宣佈開會。
謝亭雲又被叫到臺上來。
哧哧作響的白汽燈下,可以看到謝亭雲晶瑩的淚光。
臺下泛起一層漣漪,一陣嘰喳的議論。
凌文靜低聲對劉淑芳、翁七妹說:“這就是那個地主婆?真是氣度不凡那。瞧她把自己整的,利利落落的,很招人眼。”她神了神劉淑芳的衣角,又捏了捏翁七妹的褲腿兒,“你們還是幹部家屬,穿得邋里邋遢的,還不如個地主婆,怎麼說呢,哎!”
凌文靜的一聲哎,提醒了姐兒倆的目光。留心地看了幾眼,那謝亭雲果然利落:一襲乾乾淨淨的藍布中式衣褲合體地穿在身上,胸部雖然飽滿,卻不張揚;腰身雖然纖秀,卻不枯瘦;發縷雖梳得分明,卻不輕薄,清清秀秀的樣子。甭說招惹男人的目光,就是女人看了,心中也生幾分肅然。
“是哩,咱貧下中農的女人,還真不如一個地主婆。”倆人。動中不禁漾起了一股醋意。
“聽說昨天就沒鬥起來,上元、息元就不積極,但翁家的男人怎麼對一個地主婆那麼心軟,我真弄不明白。”凌文靜輕描淡寫地說。
凌文靜的話,刺痛了姐兒倆的心,尤其是劉淑芳的心。難道翁家男人都被清秀的謝亭雲掠去了心勝?這可真不是小事。以前咱糊塗著哩,未深想著哩。雖然都睜著眼,但咱的眼不出氣兒,沒有聞出味道;這以後可不能糊塗了。劉淑芳心裡想。
“咱幹部家屬可要帶頭批鬥。”凌文靜適時地說。
幹部家屬點點頭。凌文靜的攻心戰術開始生效了。
翁送元敲一敲桌子,正式的批鬥宣告正式開始。
“謝亭雲,你是不是地主分子?”翁送元問。
“不是,我只是地主的婆娘。”謝亭雲答。
下面一片嘻笑。
“地主婆就是地主分子,莫要嘴硬。”翁送元警告說。
“馮明闊打罵長工沒有?”他接著問。
“打罵過。”
“打罵過誰?”
“長工李水。”
“憑什麼打罵?”
“他把喂牲口的黑豆偷回家去了。”
“你造謠!”
“不敢造謠。”
“李水,你站出來,你是不是偷了馮明闊的黑豆?”
李水站了起來,嘻嘻一笑,“偷了。孃的剛出鍋的黑豆比炒嫩棒子都好吃,不偷咋著?半口袋熱料豆(黑豆)讓咱都給他孃的扛家裡去了,晚上鑽在被窩裡咯嘣嘣地吃,放出的屁都是香的!嘻嘻……”
臺下哈哈大笑。
謝亭雲也笑了。
凌文靜霍地站起來,“這哪叫批判會?!批鬥分子還敢亂說亂動,成何體統,把她捆起來!”
翁送元喊:“翁上元,把她捆起來!”
翁上元激靈一下站起來,在地上走了幾步,就又坐下了,嘟囔一句:“沒繩子。”
凌文靜咧一咧嘴,“我給你預備著呢。”說罷,把上衣的下襬撩起來——從那女人乾癟的胸腹之下,竟抻出長長的一根繩子。
翁上元接過繩子,十分猶豫。凌文靜說:“上元,你是大隊長,是階級鬥爭的領路人,你應該堅決鬥爭啊!淑芳,你說是吧?”她瞧著劉淑芳。
劉淑芳想起凌文靜剛才說過的話,便說:“是。”
翁上元便把謝亭雲的雙手背過去,把那根長長的繩子都捆到她的身上去。再看謝亭雲時,她那清秀的線條,被橫七豎八的繩子切割得異常凌亂。劉淑芳胸間竟升騰起一股莫名的快感,抬臂就喊:
“打倒地主分子謝亭雲!”
凌文靜眼裡也迸射出異樣興奮的光芒,亦振臂一呼:
“打倒地主分子謝亭雲!”
翁送元接過這個口號又呼了一遍,臺下的人竟也跟著喊起來。批鬥會終於有了一點氣氛。
在呼喊聲中,被捆綁的謝亭雲,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羞辱,她放聲哭起來。女性的哭泣,是一種軟化人的酸,臺下不少人也報以止不住的唏噓。這是一種很悲憫的氣氛。
翁送元與翁上元、翁息元面面相覷。農民的本質使他們也耐不住這種悲憫的東西。
凌文靜嗅出了這異樣的味道,站起身來尖銳地指出:“不允許地主分子攪擾會場!她哭什麼?她在施麻醉劑,她在放煙霧彈,她在抗拒革命群眾對她的批判,這是多麼惡毒的伎倆,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