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其他事,便騎上腳踏車,往中界嶺進發。她用一條白色的羊
毛圍巾將自己的臉和脖子包得嚴嚴實實,抵擋又冷又溼的寒潮。同往常一樣,到了
中界嶺,雪藍將腳踏車上的鈴鐺搖了兩下,從那面泥漿抹過的牆上撕下昨日的天氣
預報,回頭一看,存放在別人家的糨糊還沒有送過來。“二毛,你這個傢伙,是不
是又在偷吃我的糨糊呀!我看到了,拿過來吧,天快落雨了,我還要去湯鋪哩!”
雪藍叫了幾聲後,從門後飛出一隻瓶子,不輕不重地落在旁邊的草堆上。
“摔碎了可是要你賠的!”雪藍故意嚇唬地說。
沒想到有人在門後低聲罵了一句:“狗地主!”
雪藍頓時明白髮生什麼變化了,一聲不吭地撿起瓶子摳了些糨糊抹在牆上,再
將今天的天氣預報貼上去。
離開中界嶺往回走,沿途的大垸小垸裡因天冷而躲在被窩裡睡懶覺的孩子們陸
續起床了,只有幾個孩子還像往日那樣,跟在腳踏車後面追。雪藍有意放慢車速,
使得那個跑在最前面的孩子,能夠縱身跳上來,坐在車後的貨架上。經過一陣沉默,
遠處的孩子們突然大叫:“快下來,小心狗地主吃了你不吐骨頭!”車後的那個孩
子果真跳到地上,頭也不回地跑回垸裡。
寒潮前腳到,後腳就會跟來的陰雨還在空中盤旋,雪家的情形就大變樣了。雪
藍剛到上街口,一縣就迎上來,要她將腳踏車交出來。一縣說得很清楚,不是借,
而是交出來,交給他。雪藍哪裡會答應,糾纏之中,絲絲和線線一齊跑過來:“你
一早出去後,鎮反委員會的人就上門抄家。雪家的東西,一片瓦都不許留,全都要
分給窮人。這輛車子,趁早交給一縣,不然就會被侉子縣長拿去送給文工團的女演
員。”
雪藍仍不相信,絲絲和線線說,如果雪家沒有被抄,她倆負責讓一縣將腳踏車
還回去。
與寒潮相伴相隨的冷雨適時地落了下來。失去腳踏車的雪藍,孤零零地走向自
己的家。離家越近,街上的人越多。耳際裡全是憤怒的聲音,那些從雪家得到過好
處的窮人真的像覺悟了,紛紛議論,想不到滿肚子學問的柳子墨,竟然心如毒蛇,
口口聲聲要將好田好地白白相送,實際上卻幫助雪檸記著變天賬,等待時機進行階
級報復。
街上的人都不同雪藍說話,所有的話又都在說給雪藍聽。惟有董重裡匆忙地走
過來,故意大聲地同雪藍打招呼:“讓別人在收條上按指印的主意是我出的,我已
經向鎮反委員會說明了,要問罪也應該有我一份。可他們就是聽不進去,硬要將屁
事沒有的收條倒過來看,反過來讀。我不怕,實話總要有人來說。我有傅先生親筆
寫的證明,只要不動刀槍,可以任其搖唇鼓舌,而不至於因言獲罪。傅先生往日就
說了,只有三個人是真正為天門口好,一個在獨立大隊內,一個在獨立大隊外,一
個既不在獨立大隊內,也不在獨立大隊外。第一個人是他自己,第二個人是梅外婆、
雪檸或者柳先生等,第三個人就是我。你們聽清了的,馬上去鎮反委員會如實報告。
連張郎中都記得我的說書,隋唐年問,有多少英雄輩出啊,為什麼到頭來一樣的煙
消雲散,就因為他們犯了天條:天下第一好漢打不得天下第二好漢!李元霸不聽,
長著腦筋不用來想事,非要屁股朝上,用這種只會屙屎放屁的東西代替腦筋作決定,
打死宇文成都,就等於要了他自己的卿卿性命。”
一向沉穩的董重裡在街上大吵大鬧,讓人們覺得很反常。在白雀園內與女演員
們說話的侉子縣長實在聽不下去,跑出來,要他馬上住嘴。董重裡非但不聽,反而
將說書的本事全部用上,抑揚頓挫地指責侉子縣長根本不瞭解天門口的情況。最了
解天門口人的是傅朗西,所以才點名讓杭九楓先當監獄長,後當公安局長,等鎮反
運動過去了,肯定又會被調去做其他事!還有段三國,其他人連在國民政府裡當保
長都難逃死罪,他卻官運亨通,當上了副縣長,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