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鏽的金屬般物質所覆蓋。
新生的部分很堅固,既不會受傷,也不會裂開流血。摸起來很硬,卻能夠確實地感受到冷熱。用鉛筆的尖端施予一定的壓力,在某個程度之內會感覺到痛,但是一旦超過一定程度,就會變得麻痺,就像真正的、單純的金屬片貼在面板上一樣。
每當受傷後,非人類的部位在我的身體增生,我就把那些部分包上繃帶藏起來。我害怕被別人看到,這樣的舉止在他人眼中看來一定相當病態吧。走在外頭的時候、與人面對面的時候,我在意的總是繃帶。繃帶會不會鬆掉?會不會在說話的時候掉下來?我滿腦子淨是擔心這些事,怎麼可能認真地去和人交談呢?我曾肋骨骨折過。那是我在通往神社境內的石梯上踏空,跌倒時所發生的。那一瞬間我無法呼吸,痛得幾乎要暈過去。石梯的稜角狠狠地撞上我的胸口,我直覺到肋骨斷掉了。
四周沒有人。我坐在石梯上鎮靜心神的時候,一如往常,疼痛感像罩上一層霧,人逐漸變得舒服了。
我覺得我快要瘋了。我的體內進行著破壞與再生。折斷的肋骨被早苗看不見的手拿走,取而代之地,體內另一個莫名奇妙的身體被拖了出來。
我把手伸進衣襬,確認新的肋骨所在。外側面板的部分就像以前一樣:但是,我馬上就知道內側產生了變化。被石梯撞到的肋骨,形狀扭曲、稜角分明,因此面板變得被拉緊了一樣。確實,它摸起來不像人類的肋骨,而是別的生物的骨頭。
這麼一想,與早苗交換契約之後,我再也沒有生過病。就算受了重傷,也馬上會被體內的另一個身體取代、再生吧。若問這是否讓我感到安心,事實上是完全相反。就算只是輕微地擦傷,也讓我覺得又失去了一點人類的身體。我哭了出來,大聲嘶喊,對自己的將來感到恐懼。這樣的我,即使全身包裹著繃帶,被別人以白眼看待,四年之間卻依然像個普通人一樣地上學,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一切的喜悅消失了。此外,我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散發出可稱之為瘴氣的異樣氣息。那似乎是從爪子或肋骨等等,變化之後露出表面的部分所發出的。沉睡在我的體內某處,今後就要顯露到外頭的生物,它的身體具備著如此不祥的氣息。
許多敏感的人似乎感覺到只要掀開我表面的一層皮,底下其實潛藏著另一個生物。因此他們只是看到我的形姿,就皺起眉頭,嫌惡不已。這類敏銳的人不會去思考為何會對我抱有如此的感覺,只是無意識地躲避而已。
不被任何人理會,我經常是一個人悄悄地藏身在黑暗當中。伴隨著孤獨。比起被看到、被害怕接近,或因為被厭惡而遭到拒絕,這麼做至少讓我覺得自己還屬於人類。
我和早苗交換契約四年之後,決心離開家裡。我覺得不可能再像這樣繼續用繃帶隱藏全身,不在他人面前脫下衣物了。朋友、老師,就連家人都已開始懷疑我的精神不正常。對於從某一天起,再也不肯裸露身體的理由,我被問了好幾次,但是我只能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懇求他們不要追問這件事。某天夜裡,我把衣物塞進袋子裡,從母親放在廚房的束口袋裡拿出錢包。偷錢讓我感到內疚。但是對於將我生下,一直對我傾注關愛的雙親,連道別也不說一聲就突然消失的內疚感,更深深地責備、折磨著我。
我也想過,當時或許應該老實地向家人坦白以告才對。但那是現在才可能會有的念頭。當時的我,更恐懼著會因為坦承事實而遭到雙親的拒絕。與其那樣,倒不如什麼都不說,默默地消失更好。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
夜晚,空中沒有云朵,月亮高掛。視野被星辰淹沒的夜晚,天空看起來比白天的時候更加遼闊。連續下了幾天的雪覆蓋了整片大地。我想暫且搭上火車,而前往車站。寒風從穿了好幾層的衣服外,或是手套的隙縫間,掠奪了我的體溫。我一邊走在夜路上,一邊想著早苗的事。
早苗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依據早苗的預言,原本在這一年我會死掉。
若是沒有遇見早苗,它或許已成真。或者是,那是為了恐嚇我,讓我簽下契約,才編出來的謊話?事到如今,我已無法求證。
但是,離家那時的我這麼想。
我在今晚死掉了。
這種想法,正是讓我保有自我的最後救贖。
體內那個不祥之物的氣息,似乎與日俱增。不僅是我,即使連路過的人都能夠感覺得到。那異樣的感覺,就像汙黑混濁的水。你一定也從我當中看出這種令人不快的印象了吧。彷佛接觸到我的面板的空氣都變得汙穢、淤塞、混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