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忽然覺得自己的斷臂又在隱隱作疼。雖然續接成功,但這條臂膀也已很難承受巨力衝擊,等若廢了一半。
這時蝶幽兒從殿閣中走出來,哈元晟像個俯首貼耳的小奴僕緊隨在她的身後。
她走過楊恆的身旁,腳步停了停,低聲道:“這人是誰?你倆有點兒像。”
楊恆沒有回答,扭頭向真禪低聲招呼道:“我們走吧。”
真禪卻站著沒動,他的目光已從楊北楚的臉上移開,似在四處尋找什麼。
──孃親呢,為何不見孃親?他的心底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突然看見楊北楚腰間繫著的一條素白絲帶,襯著一身寶藍色的長衫顯得異常顯眼。
一瞬間,他就像被雷電擊中,臉上登時失去了血色,嘴唇顫瑟著翕合數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條素白腰帶。
楊恆一下子明白過來,向從不遠處走過的赫連豪問道:“秦掌門呢?”
赫連豪看了眼真禪,低聲回答道:“她中了混元一氣掌和慘無人道爪,不顧傷勢拼命御劍趕路,終至毒氣攻心無藥可救。在我們啟程前,便已仙逝。”
話音雖輕,可對真禪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徹底地懵了。
突然他聲嘶力竭地一聲大叫,像發了瘋似地往石階下衝去。楊北楚的手臂微微動了動,卻又改變了主意,任由真禪從自己的身邊風一樣掠過。
真禪跌跌撞撞,忽然在臺階上一腳踏空,身子骨碌碌滾了下去。
楊恆見狀忍不住叫道:“真禪!”情知若非他因遭受了極大打擊,以至於魂不守舍,又豈會為臺階絆倒?更不可能像常人那般滾摔而下。
真禪置若罔聞,一骨碌爬起身,猶如在和誰較勁兒,風馳電掣般衝出巨杉林。
他漫無目的地向前奔跑著,眼前不斷湧現出與孃親最後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從被抱上峨眉山起,自己僅僅只見過孃親三面!
第一次是在法融寺明燈大師的禪房外,他終於知道自己的孃親依然在世;
第二次是在雄遠峰的崑崙閣前,他非但見著了孃親,也看到了生身父親;
最後一次,便是在崑崙山的莽莽雪野之上,那一場肝腸寸斷的訣別!
恍惚中,他彷彿聽見孃親在警告刁冠絕、哈元晟、龍三姑道:“他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教我有三寸氣在,誰也休想動他半根毫毛!”不覺淚流滿面。
猛然嗓子眼裡一甜,殷紅的淤血從口中嗆出,卻是用勁太狠牽動了體內傷勢。
他呼呼粗喘,虛脫地靠在一株參天古木上,身子緩緩滑坐到鬆軟的地上。
他開啟四肢,癱倒不動,一束陽光透過枝葉照射到臉上,有些晃眼。
林中空寂,他以為自己會趁機大哭一場,可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堵著,一聲也哭不出來,昏沉沉地想道:“都是因為我,孃親才會死!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中有了動靜。真禪仍是呆如木雞地仰天而望,空洞的雙目懶得去瞧一瞧到底是誰來了。
不一刻,楊恆默然走到他的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靠著一株古木坐下。
他太能瞭解真禪此時此刻的心情了──這種骨肉分離生死訣別的滋味,自己早在七年前就曾品嚐過。所幸,雖歷盡艱辛,自己的父母依然健在,而真禪卻沒有這個幸運。
他並不想也不能安慰真禪什麼,只知道,自己就這樣靜靜坐在他的旁邊,便已足夠。就如同當年他滿腔憤懣地逃下峨眉山,在受傷醒來後,第一眼看到小夜和明燈大師關切慈愛的面容,心中登時充滿溫暖。
光陰點點滴滴地從兩人身邊溜走。真禪忽然低下頭,用手指在泥地上寫了行字。
楊恆凝目望去,卻見他是在問自己道:“你孃親醒了麼?”
楊恆笑了起來,笑容裡有感動,有寬慰,也用手指在地上寫道:“沒有,我暫時將她交給凌姨照料。”
真禪沉默了會兒,擦去先前的字跡,接著寫道:“我想回家。”
楊恆的心沒來由地一酸,曉得真禪所指的這個家,絕非滅照宮,而是青燈古佛的峨眉山法融寺。他毫不猶豫地回應道:“我陪你回去。”
真禪霍然望向楊恆,神情有些驚訝,比劃道:“你想重返雲巖宗了麼?”
楊恆苦笑了聲,說道:“只怕沒人歡迎我回去。我們曾經一起在雲巖宗的日子,真是快活,可惜一去不復返了。”
真禪點點頭,兩人一齊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