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說:單是溫涼之節、奉養之宜,一日倆日即可講完,用不著做學問。唯有在為老人保溫涼時還心存天理才是真正的關鍵,若只是在外觀儀式上得當,那不是成了表演了麼?即便是做得無可挑剔,也只是扮戲子而已。
徐愛深深的明白了:關鍵要以愛為根的道理。
但是既然如此,為什麼孔子還那麼講究禮?心既然本來是至善的,為什麼還需要做功夫才有希望止於至善呢?
王說:禮就是理。循禮的功夫就是存天理去人慾的功夫。心,是一個心,未被俗化的心是道心,夾雜了人慾的心是人心。程子說,人心即人慾,道心即天理。因習染深重,必須存天理去人慾。做功夫就是在道心--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萬理燦然。
為什麼朱子的格物法不能讓人到達至善之境呢?--徐愛又進一步問。
王說:朱子的格物是用我心到物上去求理,如求孝之理於其親,那麼孝之理是在我心呢,還是在親人身上呢?若在親人身上,那麼親人死了,我心就再也沒有孝之理了?再如見孺子入井心生惻隱,理在我心還是在孩子身上。萬事都是這個道理。
朱子的問題主要是牽和附會。他將心與理分為二,然後再去合,有困勉初學者打掉自以為是的作用。但又使人沒個下手處,倒做了。所謂“格”就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體之正。而知是心的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君自然知忠,見孺子落井自然惻隱,這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良知就是天理,天理就在心中。
王接著說:身之主宰是心,心產生意,意的本質是知,知之所在就是物。如意在事親,事親便是一物。所以我我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所以關鍵是個誠意。誠意之功只是個格物--去其心之不正。致知就是使良知無障礙,得以充分發揮,也就是意誠--“勝私復理”。
--林彪要全國人民“狠鬥私字一閃念”就是從這個車轍上、河床裡跑出來的。
王陽明“原則上”讚揚秦始皇的焚書之舉,他做的不對的是出於私心,又不該燒《六經》,若當時志在明道,把那些反經叛理的邪說,都統統禁燬了,倒正符合孔子刪削古籍的本意。孔子筆削《春秋》就是筆其舊、削其繁;孔子於《詩》《書》《禮》《樂》何嘗添過一句話?只是刪削那些繁文,只怕繁文亂天下。春秋以後,繁文日盛天下日亂--秦始皇要是能像孔子那樣保留、表彰一些差不多的,那些怪誕邪說便漸漸自廢了「譬如說像明修《永樂大典》清朝修《四庫全書》那樣」。 後來,王形成他的“拔本塞源”論,以徹底重建儒家德育為首的教育方針。他痛恨孔孟之後,聖學晦而邪說橫,他們竊取近似聖學的話頭裝扮成先王之學,以遂其私心己欲「打扮成馬列主義的假馬列主義」,日求富強之說、傾詐之謀、攻伐之計,用獵取聲利之術來欺天罔人,天下靡然而宗之,聖人之道被“霸術”深深遮蔽。後世儒者想用訓詁考證“追憶”恢復聖學,卻讓人入了百戲之場,看見的是各種讓人精神恍惚的雜耍。聖人之學日遠日晦,功利之習愈趣愈下。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於是出現這個意義上的“知識越多越反動”:
“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見聞之博,適以肆其辨也;辭章之富,適以 飾其偽也。”「《傳習錄》中」
王還絕對是真誠的為了讓人人都成為君子,讓國家成為君子國,為了正人心、美風俗。他認為繁文就是精神汙染,有《六經》就夠了,註解經的傳疏都是多餘的。
徐愛說,許多經沒有傳疏就難明瞭,《春秋》若無《左傳》就難知道原委。
陽明說,《春秋》若須《左傳》的解釋才能明白,那《春秋》經就成了歇後謎語了。孔子又何必刪削它?如書“弒君”,即弒君便是罪,何必再說那個過程。聖人述《六經》只為正人心,為了存天理、去人慾。對於那些縱人慾、滅天理的事奇_…_書*…*網…QISuu。cOm,又怎肯詳細廣而告之,那便是助長暴亂引導奸邪了--就犯了導向錯誤。孔門家法是不講齊桓、晉文之事,抹去那種歷史。後儒只講得一個“霸術”,所以要研究許多陰謀詭計,純是一片功利心,與聖人作經的意思正相反。
這與德國人佔領法國不讓他們講法語,蘇聯佔了捷克不讓他們講本國的歷史並不相同。只是與文革大破四舊,燒燬一切非毛澤東的著作相類似。這是一種道德至上的反智論,旨在建立“帝國與教士一致的政府”。這種政府顯然是最危險的政府,法國大革命時驗證過一次,中國文化大革命時又驗證過一次。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