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死的,是孤魂野鬼,按照楚江人祖宗的規矩,是不是進屋的。
我很鬱悶,心裡像堵了一團亂麻。慢慢踱出門,來到屋後不遠的河堤上。當人站在一定的高度,確實,能多看到一些東西。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種平常的植物:爬山虎。如果爬山虎匍匐在地下,它只能與草坪共榮辱。但是,一旦它攀越到一定的高度,並懂得迂迴曲折地適應環境,它就會把一面灰不溜秋的牆染成一幅油畫,濃密的鱗片狀的葉,一層層鋪墊,每個細節、每個空白都寫滿生命的張力。這堵牆,是屬於楚江星紅酒廠的,童年的我每天能嗅到從酒廠飄來的酒糟香味兒,那時候,父親喝的酒,有很多時候是酒場的哥兒們弄出來的。如今的星紅酒廠風光不再,正對著河堤的廠門緊鎖,除了鋼筋、鐵絲,纏著廠門的竟還有零亂的編織帶以及野藤。兩邊的門燈只留下一個,而且還僅僅只是一個隨時將掉下地的破了很大洞的白色空心球。標語上面的字還很清晰:強化安全意識,維護安定團結。再朝前走,我看到了楚江化肥廠。這五個大字印在灰白的圓柱形的高樓上,體態豐盈。不虧是出自化肥廠的字,連它們都營養豐富。一縷輕白的煙緩緩從煙囪裡吐出來,給人一種田園詩的美好想象。而我的耳邊,又分明捕捉到轟隆隆的聲響,從化肥廠延伸出兩個抽水管,兩條黑龍被放進了江裡,還有春風造紙廠……而就在黑龍的不遠處,是楚江的自來水廠,楚江人每天吃著這不再純潔的水。走在河街邊河堤上的我突然驚奇地發現,河街在上個世紀,可能是最輝煌的,它代表著整個楚江工人階級支撐起楚江的半壁江山。繼續往前走,還有許多我熟識的現在已經沒落的老廠。
苕貨,與小弟齊微林同齡,他們也是昔日的玩伴。想著齊微林現在正在京城美麗的校園裡,而苕貨則被關在冰冷的冷櫃裡,我想:這難道就是人們所說的命運麼?而苕貨,竟然就這麼死去了,而且是死在了喬書記的車輪下。
喬麥對楚江最大的貢獻就是建成了一座大型的江灘公園。我想再去看看,便繼續朝前走去。
江灘公園有個頗氣派的名字:煙波江灘公園。綿延38公里的江水橫亙在楚江境內,因為每年防汛抗洪投入甚巨,在書記喬麥的提議下,區政府投入巨資建成了這座集固岸抗洪和休閒娛樂功能於一體的江灘公園。在江灘公園掛牌的那一天,整個楚江都轟動了,十里長堤楊柳青青,萬米草坪青翠欲滴,楚江的人們終於有了一個休憩休閒場所,人們的臉上洋溢著喜慶的氣氛。煙波江灘公園六個遒勁的大字就是出自喬麥之手。
天,漸漸暗了下來。
煙波江灘公園的燈次第閃亮,我第一次才發現自己的家鄉楚江是如此楚楚動人。燦若星辰的燈光也給了我許多的遐想。走在這樣的夜裡,我突然想起一個人:鍾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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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信件失去聯絡後,我一直沒有見過鍾新,鍾新家的舊居,仍然掩藏在一棵大樟樹下。也許是睹物思人,看到熟悉的景象,我又回想起少年時的那一幕。然而,物是人非,假如鍾新現在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也認不出來他了。
站在觀江平臺上,我俯瞰著在溜冰場縱情飛馳的頑童,聽著一聲聲清脆的玩具喇叭樂音。想著明天或是以後,那個叫喬麥的人,又是如何的命運呢?
喬麥,我是知道的。氣宇軒昂的外表,瀟灑幹練的氣質,在全區春節團拜會上,我還欣賞到他的歌喉,一曲《在那桃花盛開的村莊》引起了人們對世外桃源的嚮往。喬麥唱完後接著說:讓我們大家齊心協力,把我們的楚江建設成人人嚮往的蓮花盛開的地方!也許是自己的外表非常出色,喬麥在人們眼裡是個注重形象工程的幹部。記得喬麥從上面下派下來,第一件事就是給楚江主幹道邊的高樓穿新衣,外牆壁統一刷成奶白色。第二件事是為楚江的主幹道穿黑衣,地面澆上瀝青。此後,一首歌謠在楚江迅速傳播開來:喬麥喬麥,先白後黑。先白後黑,裡面也暗含了先鞠躬盡瘁後自私自利的意思。是白是黑,我不瞭解喬書記的生活,但是,我可以拭目以待,因為,黑白是分明的。
回到家,母親還在摘菜,把小白菜的黃葉扯了,然後一把一把地捆好,準備明天拿到集市上去賣。見我進門,說:小瑩,桌上有幾個核桃,地上有錘,捶了吃。
我說:媽,今天我就不回去了,就在家裡睡。
母親問我和鬱大勇是不是吵架了。
我說:哪裡,沒有,好久沒在家裡睡了,今天想多呆會兒。
因為笑,母親眼角的皺紋糾集起來,她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