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娘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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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兒淡淡說著自己的身世。說到傷心處並沒有掉眼淚,說到關節處也沒有抬高聲量。那紅衣女鬼靜靜聽她說完,眼睛定定看著她,慢慢落下淚來。柳五兒見了,便自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絲帕為她拭淚。兩個女鬼相對無言。良久,只聽那紅衣女鬼說:“柳姑娘,我叫商紅淚,和你同歲,你叫我紅淚好了。”
柳五兒聽了,便笑一笑說:“好名字,只是太傷感……不知幾時紅淚盡,曉來不可再沾巾。既是同歲,就不必拘泥長幼排序,你以後就叫我五兒吧。”紅淚聽了,破涕一笑說:“白樂天的《離別難》:不覺別時紅淚盡,歸來無可更沾巾。五兒姑娘改了來勸慰我,多謝!”五兒也笑:“好個明白人,省去我多少言語。”兩鬼相視一笑,頓時覺得親近了許多。
紅淚嘆口氣說:“五兒姑娘有所不知,我其實是個烈性子,輕易不掉淚。你是怨那爹孃不好,我卻是恨這世道不公!我本是山東濟南人,祖上也曾做過官,爹爹是秀才出身,也算書香門第。雖家道中落,然父嚴母慈,兄弟友愛,勤謹度日,日子也還和美。兩個哥哥都娶了親,嫂子們都是溫良賢淑的人。我也一早許了人家,只等擇個好日子過門。怎知前年都指揮布政使於文廣擴修宅子,硬要強佔我家祖傳的房宅,我爹爹不服,一紙訴狀告到濟南府,哪知從知府到按察使司,官官相護,都告不倒他。非但告不倒他。那於文廣反告我爹誣陷朝廷命官,那審案的狗官,問也不問,就對我爹用上重刑。杖刑之後鎖進大牢。因為不懂牢裡的規矩,沒有遞孝敬銀子打點牢子,自然少不了被牢子們整治,可憐我爹一介文弱書生,那裡禁得起那樣的折騰。不到半個月就一命嗚呼了。大明朝的大獄,暗無天日,和陰間地獄又有何分別?”
商紅淚說到激動處,不覺抖顫了聲音,坐直了身子。柳五兒忙扶住她:“慢慢說,彆著急,身子要緊。”一面說,一面隨手取過一個軟墊替她墊在身後,紅淚平復一下心情,接著往下說:“那於文廣仍不肯罷手,為斬草除根,尋了個由頭,把我兩個哥哥也抓了去,發配去戍邊。兩個嫂嫂一個改嫁,一個上吊自盡。母親一病不起,我是守在床前眼怔怔看她咽的氣。先前我訂親的那戶人家也叫人來退了親,想是怕受牽連。我也不怨他們。一家人就這樣散了。家破人亡。我母親屍骨未寒,還來不及下葬,於文廣就派人來收宅子。我就這樣被趕了出來,好端端的一個良家女子,頃刻間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叫花子。本來尋死是最簡單的了斷。可我不甘心,就這樣死了,豈不太便宜了那狗官於文廣。我一定要讓他們也搭上性命,為我死去的爹孃報仇。為我的哥哥嫂嫂們討回一個公道。所以我沒有去投井,而是徑直去了全濟南最有名的青樓——明月樓。”
夜已經很深了,小桃,玉珠兒去了還未回來。外面顧五崔燦等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四周一片安靜,柳五兒凝神靜氣聽商紅淚細訴:“明月樓的媽媽初時盤問我的底細,知道我的身世後,竟不肯收留我,說是明月樓去的都是達官顯貴,朝廷要員,象我這樣的身世,怕是不方便去伺候那樣的客人。我便對她說:‘幾時指望去伺候媽媽的要緊客人了?我一個弱質女子,但凡有點骨氣,早一頭撞死了,還來這裡?我是沒膽子尋死,又無處可去才來求你。我只求媽媽幫我葬了我娘,給我個棲身之處。媽媽不用給我要緊的差使,只管把那不打緊的事情派我去做。給碗飽飯吃就好,難不成真的要我上街要飯去?我的模樣身段你是看見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是自幼習得的本事。又兼無親無故了無牽掛,媽媽不要我這樣的,想要什麼樣的呢?’”
“也不知是我哪句話說得她動了心,遂收下我,改名紅蕊。初時還很防範,時時審視我的神態舉止,間或用言語試探我。專撿些不鹹不淡的客人讓我作陪。後來見我與其他姑娘一般舉止,別無二致。日子長了,也就懈怠了。我身負血海深仇,卻手無縛雞之力,只得一樣本錢——就是我的容貌身段。因此平日格外著意裝扮,落力奉迎,討得媽媽的歡心。”
“加之吟詩作畫,彈琴唱曲,諸如此類,也還都還應付得來,很快便有了聲名,引得一班附庸風雅的客人競相追捧。不到半年,便成了明月樓最紅的姑娘。一時間,客似雲來。只是不見我的仇家。我在人前強顏歡笑,人後暗自傷心。忍辱偷生,一天天捱日子,心裡只有一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