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檔禮品就帶了滿滿兩大箱。
景泰藍、茅臺酒、蘇州刺繡、黃楊木雕……現在,我們曾送過禮品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和我們還有交往,百分之百的是在糟蹋錢。有一次,在我們的再三邀請下,一個美國人喝了一杯茅臺酒;事後,他對別人說“從來沒喝過這麼可怕的酒……”我相信他沒有惡意,是習慣和文化差異造成的。
可在當時,我們就是這樣一廂情願地在做事情,花了錢、送了禮,還被人家看成是活該倒黴,是莫名其妙的鄉巴佬土老冒。你能怪人家嗎?
我們就像一個懵懵懂懂而又充滿激|情的傻丫頭,一頭撲進了成懷仁的懷裡,把他當成了可以託付終身的如意郎君。哪裡會想到,那是一個早就張好網、冷冷地等在那兒的採花賊呢?
五
幾句話談下來,成懷仁心裡有數了。
第一,這五個人對美國的瞭解,差不多停留在大陸報刊宣傳與世界知識手冊介紹的水平上;第二,他們即便懂英語,也是中國式的啞巴英語:藉助詞典能讀、能看,聽不懂、說不出;第三,基本談不上具有專業知識。原來以為那位總工程師懂專業,結果一問才知道,此公二十五年前畢業於天津輕工學院機械專業,此後在省計委專案處一口氣搞了二十多年專案審計。這位總工基本是個外行了:對計算機程式控制的生產線所知有限,所提問題差不多全是六七十年代的機械常識,成懷仁都不好意思翻譯給美國佬聽。
聽堂哥說,魯軍請他來做總工,主要是因為他在省裡特別是在國家主管部門的關係多。
那位專案負責人——未來的王廠長,主要的職責,似乎就是給魯軍拎包、開門、倒水、點菸、拿資料;而那位省廳廳長,則是個典型的官僚:哼哼哈哈,不學無術。美國廠家執行副總裁介紹裝置效能、技術引數與經濟技術指標時,他老人家居然四腳拉叉地仰在沙發上睡著了,鼾聲大作,涎水一直淌到領帶上。難為他還箍了條領帶。
成懷仁注意到,魯軍的臉“唰”地紅到了頸根,在空調開得有些冷的房間裡,他的額角霎時間滲出了密密的汗珠。在這五個人中,成懷仁已經看出,只有這位同齡人還值得認真對付:從到了美國起,除了睡覺,成懷仁就沒見魯軍閒著。不是看書、翻資料,就是問東問西,問題極多極煩。偶爾,他也會表現出剛到美國來的人經常會發生的愚蠢。比如,在成懷仁以厭惡的口吻,談到黑人兄弟給美國社會帶來的諸多社會問題時,魯軍一下子表現出了毛澤東式的敏感:“你一箇中國人怎麼也跟著白人鬧起種族歧視來了?”成懷仁冷冷一笑,毫不客氣地來了一句:“我對政治說教不感興趣。”噎得魯軍半晌說不出話來,車廂裡一陣死寂。多虧堂哥打了個哈哈,才把這難堪岔過去。
自視極高但不乏理性的成懷仁,很快就意識到,這個去過北大荒的少年新貴,並不愚蠢,其智商與悟性決不在自己之下。而且他也同樣讀了大量的書。這個人不貪小,不愛錢,是個工作狂式的人物。這種人的最大特點是野心,是視政治前途為生命。年輕,精明強幹,精力充沛,急於幹出成績來。這種人的心理盲區不明顯,不過,按現代生理、心理學的規律推斷,這種生命力旺盛的人,進取心、佔有慾和性慾望也都會很旺盛。他們最常見的毛病就是患“寡人之疾”;一旦他們認為不會危及到自己政治前途,或者自以為安全時,便十有###會犯病。成懷仁見過很多這種人。從堂哥的介紹中,魯軍在此方面似乎很乾淨。不過,誰知道呢?聽堂哥說,他是北大經濟系畢業的,給那位改革派省長當過秘書。
男人的天方夜譚(6)
接觸下來,成懷仁一方面鬆了一口氣,可是另一口長期壓在心底的惡氣,卻被勾起來,梗在了胸口憤憤難平。使他撒了彌天大謊之後隱在心裡的內疚與不安幾乎蕩然無存。
還在北大荒時,成懷仁就曾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人品、能力、苦幹都不如自己的人,在“兩招一徵”(即招工、招生與徵兵)或提幹中遠走高飛了。他真希望能被推薦去讀書,哪怕是農學院。為了爭取表現,他曾在那片黑土地上累吐過血。
可是,有靠山的走了,善鑽營的走了,有錢送禮的走了,有姿色肯獻出貞操的走了,惟獨他走不了。長夜漫漫,他在煎熬中企盼,在遙遙無期中煎熬。八年間,看不到任何希望。
考上大學後,他曾經以為從此可以憑本事揚眉吐氣了。然而,種種跡象表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一批看不出何德何能的小青年突然成了縣團級、司局級,甚至省軍級。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好爹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