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得沉思齊,那個如今已經名揚四海的男人,在京城中我們是點首之交,在邊城時他卻是我的初戀。
他是在邊城時並不經常出現的那種男人,俊美、頎長,嘴角總帶著一絲笑意,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乾淨與和煦人氣息,就算是在每個人都汗流浹背,邊城的絕大多男人身上汗味與皮革味道加起來能薰死一群人的夏天,他還是那麼的乾淨好聞。
我是漂亮明豔的,總有人會偷偷的看我,可是他的目光卻很少在我身上駐足,我並不在意這一點,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有了很多偷看他的機會。
這種偷看總帶著一絲罪惡感,因為他是有婦之夫,他有一個讓人汗顏的完美的妻子,漂亮、聰慧、溫柔,像是親姐姐一樣的關愛著我,這也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原因。
我曾經偷偷的做了一雙鞋,那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的一雙鞋,為了那雙鞋我的手被扎得滿是傷口,可是一想到他會穿上這雙鞋,我總會偷偷的笑。
當時還是側王妃的吳柔希望我進別宮去陪她,我知道那天下午是唯一一次送鞋的機會了。
那天陽光很溫暖,腳踩在雪地裡咯吱咯吱的直響,我一個人懷裡揣著鞋,就那樣等在他回別宮的必經之路上。
可是就在他騎馬走過街邊的聲音傳過來時,我退後了——
我不知道如果他接了鞋我會怎麼樣——他如果接了鞋,接受了來自我這樣一個不是他妻子的女孩的好意,他還是我心中那個愛家愛妻子有情有義的完美男人嗎?他還是那個出身良好,博學多才,品行出眾的男子嗎?他還是我在夢裡描畫的那個人嗎?
如果他不接我的鞋,卻把我送鞋的事告訴了那個對我像是親妹妹一樣好的吳姐姐,我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她?
我退後了,一步一步的退後了,一直到靠在了牆上——
他騎著馬,就那樣在那條路上急馳而去,他也許看見了我,也許沒看見,也許看見了我卻認不出來,我對他來講是那麼面目模糊的一個邊城的傻姑娘——
側王妃把我帶進了宮,讓我陪伴著那個年老的君王,有人在很久以後問我恨不恨她,我說不恨,那個君王是那麼的孤單而可憐,他擁有天下,卻連一個能夠說話的人都沒有,他擁有十幾個兒子,卻從沒有真正的做過父親,太子也許是唯一一個真正把他當成父親的人,可他卻不能只是太子的父親,這難道不可悲嗎?
他總說我單純,因為憊懶甚至不肯練字,說我傻乎乎的,說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說我不懂識人,看著宮裡的什麼人都是好的,可他喜歡我,我也能真正的使他快樂,當他快要死去時,他跟我說,萬春,你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我說這宮裡都是好人,誰都能容下我這個來自邊城的傻姑娘,若是容不下我,我就回遼東,住在別宮裡,沒事喝酒打獵,好不快活。
他笑了,笑得單純的像個孩子,他說如果人人都像你,該有多好。
他留了一道旨意給我,讓我在宮裡呆不下去時拿出來,那旨意上說我可以回家了,住在別宮裡。
我從沒有拿出過這道旨意,就算是接到太后讓我殉葬的懿旨時,我也沒有拿出來過。
我想念邊城,想念邊城的山、邊城的水、邊城冬天的雪、邊城冷冽的空氣、邊城**辣的酒、邊城冬日的午後那個騎馬的男子。
154、永王之亂
吳怡總在試圖回憶那段在邊城最後的日子,回憶卻總是混亂的,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身處於大齊朝最重大的事件當中,當然,後世的史書也不會記載她這個只會存在於註腳中的女子。
在看那些奪嫡大戲,奪嫡故事的時候吳怡總會想起那些女人們,她們是那麼的默默無聲,追隨著自己的丈夫或榮或辱,沒人知道方夫人在知道自己的丈夫喊出誅我十族又如何,結果連累十族被誅時的情形;沒有人知道鰲拜嫁入蘇克薩哈家的女兒,如何面對把自己嫁入蘇克薩哈家卻也親自毀滅掉自己夫家的父親。
男人們總在前臺搏殺,女人們卻在後宅維護著一個寵大的家庭,同時徒勞的祈禱著男人搏殺的結果不會把整個家庭推向深淵。
冬天路途寒冷難行,兩國的國書一直到十二月初才正式簽定,太子陪著後金的五貝勒,一起登上城樓看煙花,半個邊城的人都從家裡出來了,抬頭仰望天空,期待著一年最盛大的煙花表演。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當天的第一聲巨響,不是來自天空,而是來自城樓。
吳怡是跟吳雅一起聽見有人炮轟城樓的訊息的,兩個女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