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一道印痕的皮口袋似乎有些礙他的事,使他不能保持平衡。報告立即送來!父親又嚷道。
奧柯?布羅德爾森徑直向我們騎來,越過用樹幹搭成的小橋,發出一陣聲響,他喃喃自語地騎過來,像是要衝撞釘著指示牌的樹樁,但是快要撞倒時卻又拐了過來,繞了一個大彎子之後,停到我家臺階前。他嘴裡罵罵咧咧地下了車,那隻別住的制服上衣的空袖子抽動著,像觸了電一般地甩出來。他把郵袋拉到肚子前,走上臺階,門也不敲,徑直往廚房裡跑,向所有跑來問有沒有信的人喃喃地道一聲早上好,然後,奧柯?布羅德爾森坐在餐桌邊,拿出他那塊懷錶,擺在面前。他安詳地看著表,似乎對它很滿意,因為他在點頭。我正想看一眼他的表時,他卻攔住我,遞給我一張來自漢堡的明信片,並說:要是看得懂的話,你就看看,希爾克要回來了,你姐姐要永遠待在家裡啦。馬上就辦!父親又在辦公室裡嚷嚷。你可以星期日去車站接她,郵遞員說完又激動而滿意地觀察著他那塊懷錶。只要一坐下,他總要這樣做。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似乎他的表計時和劃分時間的方法與別的表不一樣,而他自己則只想把這種差別弄清楚。
年老的獨臂郵遞員對父親在辦公室的叫嚷聲不感興趣。他喘著粗氣,一門心思地看他的懷錶,直到我父親放下聽筒,走進廚房。他站起來,兩個人握了握手,彼此提高了聲調,用稱呼名字來提問:嚴斯?奧柯?郵遞員從我手上把明信片拿過去,和報紙一起交給我父親,又坐下來。他環視了一下廚房,似乎在找什麼。要茶嗎?父親問道,你要喝一杯茶嗎?——好,郵遞員說,一杯茶,好,我正需要。於是他們倆喝起茶來,輪流稱讚著放了很多糖的濃茶。一面喝,一面從杯沿上向對方望去。他們不幹別的,但是,仔細想一下,他們確實在幹別的:他們不停地暗自思忖,想找出一個話頭來,對於那些彼此都想從對方口中知道的事情,只要提一個頭就行了。在我們家,他們總是注意平平淡淡地開始談某件事,不抬高嗓門。
第五章 躲藏(8)
因此,我不能讓奧柯?布羅德爾森馬上開始談話,我得像他那樣等待著,我得提一提這兩個人以驚人的勇氣在餐桌旁未入正題前消磨時光的談話:他們談論低空轟炸機和腳踏車的內胎;我得耐心地聽他們不厭其詳地詢問對方家眷的情況;我還得去回想他們那緩慢而又經過考慮的動作。布羅德爾森制服上衣的空袖筒擦著餐桌。父親則摺疊著報紙。布羅德爾森一邊說買不到腳踏車內胎,一邊看著自己的懷錶。魯格布林警察哨長則不時地抬起頭,好像在傾聽屋子裡有什麼可疑的動靜。
他們就這樣互相靠近,就這樣互相為對方轉入正題作準備,時間夠長也夠麻煩的。最後,老郵遞員覺得有必要談談自己待在這兒的理由了。他說:你不應該管他,嚴斯。而我父親似乎早就料到他會說這個,便說道:你也開始這麼說了,你也跟老霍爾姆森一樣說起這個來了。昨天晚上他順便來我這兒,除了對我說別管他之外,什麼也不提。但是,到現在為止,發生什麼大事啦?禁止繪畫是柏林的決定,不是我策劃的,沒收作品也是柏林的決定,我按指示辦事,並沒有越出這個範圍。
有人說,你老是跟在他後頭,郵遞員說。跟在他後頭?父親說,跟在他後頭,這是什麼意思?必須得有人告訴他,哪些是規定不准他乾的,而這個恰恰就是我的任務。——人家說,郵遞員說,你從早到晚都監視他,甚至在夜裡也一樣。——禁止繪畫必須受到監督,父親簡短地說。奧柯?布羅德爾森對這個答覆早有準備,便說:人家說,你做的比該做的要多,反正超過了你的職責範圍。——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指望我幹什麼,父親說。不,郵遞員說,他們並不知道這些,但他們倒是可以詳細地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你對自己有什麼指望。人家說,你個人還採取了一些措施。魯格布林警察哨長聳了聳肩膀,冷靜地看著說話的這個人,在哨長辦公室裡不少照片上,甚至在那張橢圓形的、炮手跪在榴彈炮前的照片上,這個人都在他身旁。他閉上眼睛,思考了很長時間,才作出回答,大致如下:我有我的任務,他自稱有他的使命。我告訴過他,他不該幹什麼;他也告訴我,他還要繼續幹些什麼。我不允許有人違例,但他非違例不可。你就把這些話告訴那些風言風語的人去吧。你放心地去吧,去告訴他們,我們兩個人各行其事:他和我。我們該說的話都說了,而且誰都知道後果是什麼。
郵遞員點了點頭,似乎他自己並無異議,他也不談自己的看法。有幾個人擔心,他說,有幾個人為你擔心,因為他們認為,時代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