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熟悉的那種夏日時光,我知道這一切都和原來一樣——我對這一點堅信不疑。第一天早上,我躺在床上,聞著臥室裡的清香,聽見我的兒子悄悄地溜出房門,乘上一條小船沿著湖岸劃去。我突然產生一種錯覺,他就是我,而根據最簡單的推移法,我就是我父親了。在那些日子裡,這種感覺一直存在,反覆地在我頭腦中呈現。這種感覺並不是前所未有,但在這個地方,它卻變得越來越強烈:我過的似乎是一種雙重的生活。有時我做一些簡單的活動,比方說撿起一個裝魚餌的盒子,或者放下一隻餐叉,或是在說什麼話的當兒,就突然有種感覺,好像說話的人或者擺著某個姿勢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父親——這真讓我感到不寒而慄。
再 度 遊 湖(2)
第一天早上我們一起去釣魚。我感覺那些與往日同樣潮溼的苔蘚覆蓋著罐子裡的魚餌,蜻蜓在離水面幾英寸的地方盤旋,接著便落在了我的釣竿頭上。正是這隻蜻蜓的到來使我更加堅信,所有這一切都和過去一樣。歲月就像海市蜃樓一樣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湖面上一如既往地盪漾著微波,在我們暫停垂釣時輕輕地拍打著船頭鉤的下部;小船還是舊時的那一隻,同樣的綠色;在同樣的位置,有同樣的一根肋材短裂了;同樣有些淡水中的殘渣遺骸停留在船板底下——死了的具角魚蛉,一團團的苔蘚,被人拋棄了的生滿鏽的釣魚鉤,還有前一天捕魚時留在那裡已經幹了的斑斑血跡。我們靜靜地注視著釣竿的頂頭,注視著那些來回飛舞的蜻蜓。我把自己釣竿的頂端伸進水中,試探著不聲不響地想把蜻蜓趕走。它迅速地飛離了大約兩英尺,平衡了一下身體,然後又飛回兩英尺,重新停在釣竿上,不過位子高了一點點。在我的記憶中,這隻蜻蜓躲閃的樣子和曾經有過的一隻一樣,在它們中間沒有歲月的間隔。我看了看身邊的兒子,他正悄無聲息地凝視著自己釣竿上的蜻蜓;突然間,他那握住釣竿的手彷彿是我的手,而他注視著蜻蜓的眼睛彷彿是我的眼睛。我感到一陣眩暈,不知道自己的手握著哪根釣竿的一端。
我們釣到了兩條鱸魚,像扯鮐魚似地輕快地把它們扯上來,也沒有用任何魚網,就這樣有條不紊地把它們從船舷上拖進了船艙,然後猛擊了一下魚的腦袋,把它們打暈了。午飯前我們又到湖裡游泳了一次,湖水和我們剛才離開時沒有什麼兩樣,你仍然可以站在離碼頭只有幾英寸的地方,也只有一點點微風輕拂過的痕跡。這片湖水好像被施了魔法的大海一樣,在你離開的幾個小時裡它可以隨心所欲,回來卻發現它絲毫沒有改變,真可以稱得上忠心耿耿值得信賴。在水淺的地方,有一些黝黑光滑的枯枝浸泡在水裡,它們一叢一叢地在湖底那些乾淨的呈波紋狀的沙石上隨波起伏,而貽貝的痕跡也清晰可見。一群小鯉魚從這裡遊過,每一條都投下自己的影子,數量立刻就增加了一倍,在陽光下十分清晰鮮明。有一些遊客正沿著湖岸游泳,其中有一個人用了香皂。湖水清澈透明,差不多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很多年前,這個用香皂洗浴的人就在這裡了,這是一個對湖畔熱心崇拜的人,如今他依然在這裡。這裡的歲月似乎靜止未動。
我們穿過了一片繁茂而且瀰漫著灰塵的田野到農舍去吃午飯。腳下的這條小路有兩條路痕,原來位於中間的那一條沒有了,那上面曾經佈滿了馬蹄印和一團團乾巴巴的汙糞的痕跡。以前這裡一直有三條小路可以供人們選擇,現在卻只剩兩條了。有一段時間我根本找不到中間的那條路。不過當我們到達網球場附近時,看見了陽光下的某些東西,讓我重新確定它曾經確實存在。球場底線旁邊的帶子已經鬆懈下垂了,蔥綠的車前草和其他雜草在球道上滋生橫行;球網(六月份掛上,九月份摘下)在這個悶熱的中午也耷拉著;整個球場都瀰漫著酷暑正午滾滾的熱氣,讓人感到飢餓、空乏。飯後的甜點可以自己選擇黑黴餅或是蘋果餅。作服務的人同樣是些鄉村少女,這裡似乎不存在時間的流逝,有的只是舞臺的幕簾降落後帶給人們的幻覺——這些侍女們依然只是十五歲,她們的頭髮洗得乾乾淨淨,這是惟一改變了的地方——她們看過電影,見過那些有著乾淨頭髮的漂亮姑娘。
再 度 遊 湖(3)
夏季呀夏季,永恆不變的生活方式,湖水永遠不褪色,樹木永遠不可摧毀;草地上總是長滿了香蕨和杜松,夏日的時光永無盡頭,這些都是背景,而湖濱沿岸的生活就是其中美妙的圖案。村子裡的農民們過著恬靜的生活;他們小小的碼頭上立著旗杆,美國國旗在鑲嵌著白雲的藍天裡飄揚,每棵樹下都有一條小徑通向一座座木屋,木屋處又有小徑通往廁所和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