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分(1 / 4)

小說:流浪的星星 作者:

親的手。當他們乘船出發,在夜晚閃閃發光的大海上滑行時,那海鷗,就在他們身邊醉人地嗚叫著。

每天每天,伊麗莎白的聲音都要衰弱一分,她永不知倦地重複著同樣的故事,說著同樣的一些名字,同樣的城市,比薩,羅馬,那不勒斯,還有這阿芒蒂亞,彷彿這是世界上惟一戰爭不曾波及的地方。在最後的這些日子裡,她的聲音是那麼虛弱,我必須得悽在她的耳邊才能感覺到帶出這些名字,這些記憶片段的氣流。

每天,在暮色中走出醫院,我就隨意地在街頭遊蕩著,腦子裡暈乎乎的,滿是這不停回想著的名字,簡直是揮之不去:阿芒蒂亞,阿芒蒂亞……報紙上總是登山上著火的訊息,火吞噬了綠色的白樺樹林,松林,在土倫,費依昂斯,德拉吉尼安,還有塔內隆高原。火災將貝魯特燒得精光,這座城市就快滅亡了。

於是夜裡,我就走在這滾燙滾燙的街上,找尋著陰影,還有記憶。伊麗莎白的手,握著我的手,她的聲音也在我耳邊喃喃低語,那是些我不懂的詞,是她在阿芒蒂亞的海灘上,緊緊地靠著我父親的身體,對我父親說的愛意濃濃的詞,是我父親對她說的詞,就像是個秘密,那大海比平時還美,金光閃閃,海浪前赴後繼地向岸上湧來。最後幾天,她甚至已經沒法開口說話了,但是那些詞依然在她的心底,它們一直湧到她的唇邊,我就這麼彎下身去,捕捉她的氣息,想要再次聽見這些詞,這些生命之詞。現在是我對她說,因為她不再能說話了,就由我來對她說這一切,西耶納,羅馬,那布勒斯,還有阿芒蒂亞,彷彿我真的在那裡過,彷彿是我握著父親的手躺在海灘上,望著海鷗零零落落地飛過夜晚的天空,聽著拇潮奏出的音樂,望著在海平線後相繼滅去的燈光。我握著她的手,和她說話,看著她的臉,她在床單下起伏著的胸脯,我緊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想要給她一點我的力量。在那座被圍的城市裡,沒有水也沒有面包,只有那搖晃不止的火光,大炮的聲音.還有在殘垣瓦礫中徘徊的孩子。這是8月的最後幾天,在聖·馬克西姆教堂的上方,群山在燃燒著,都燒光了。

夜裡,從醫院出來,我走在山上,望著這天邊的火光,彷彿是一抹血色黃昏。在瓦爾山,七千公頃都是一片火海,空氣中,水中都浸淫著這般煙味,甚至在海上也能聞得見。船隻帶著人們的財產遠離了這座燃為廢墟的城市。它們的名字也在我的心裡,現在,它們叫做索爾·吉爾吉斯號,阿爾基翁號,索爾·麥裡那號,奈洛斯號。它們往塞普勒斯,往亞丁,突尼西亞或蘇丹港開去。它們在乎整的大海上向前滑去,排出的尾流往海岸湧來,消失在海灘上。海鷗伴著它們飛了很遠,在黃昏明淨的天宅中,一直到岸上的大樓全都變作了斑白的小點。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上,那些臉,那些眼睛都在望著我,詢問我。女人,孩子,我看見他們都是鬼魅一般地移動著,在破碎不堪的街上,在難民營的陰溝裡,在撤布拉,在查提拉。船隻遠去了,它們開往世界的另一頭,海的另一邊,“大西洋號”描著岸堤慢慢地開著,在平整的太海上滑動著,黃昏的熱風中,就好像是一座白色的高樓。它往北面開去,希臘的方向,或是義大利。我守望著大海,這灰濛濛的,煙波浩渺的大海,彷彿我真的能看見船燃著萬盞燈火,排著尾浪,在海鷗的陪伴下出現在平整的大海上,出現在半明半暗的黃昏裡。

伊麗莎白是那麼虛弱,連睜開眼睛看看我都不能夠了。我悽在她耳邊和她說話,說很長很長時間,感覺著她的縷縷灰髮擦過我的雙唇。我試著和她說她所喜歡的那些詞,那些名字,那布勒斯,佛羅倫薩,阿芒蒂亞,因為只有這些詞還能進入她,和她的血液,她的呼吸交融。護士想叫我走的,但是我一直吊著床前的環,腦袋和她睡在一個枕頭上,我在等待,在呼吸,在存在。水透過吊管一滴一滴地滴入她的靜脈裡,而我的這些詞就像是這些水滴,一個個地來了,不知不覺的,很低,很慢,太陽,大海,黑色的岩石,飛翔的小鳥,阿芒蒂亞,阿芒蒂亞……藥品,針劑,那些粗魯,可怕的治療,伊麗莎白的手會突然在我的手中抽動一下,大約是痛得緊了。詞,又是詞,為了爭取時間,為了能夠再停留一會兒,為了不走。太陽,果實,在杯中閃閃發光的葡萄酒,那分散的單桅漁船的影子,在午後的熱氣中靜靜沉睡的阿芒蒂亞城,赤裸身軀下清涼的床單,合上的百葉窗藍色的陰影。我也熟悉這一切,我曾經就在那兒,和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在一塊兒,我就在那片陰影下,在那份蔭涼裡,在果肉裡。戰爭沒有來臨,從來沒有任何東西攬擾過大海的平靜廣闊。

伊麗莎白夜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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