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我才睡著。我心想,我這輩子算完了。要是我能拿。一塊抹布,把我所學到的、看到的、聽到的一切統統抹掉,然後進入左巴的學校,從頭學起,那麼我走的路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就能充分運用我的五種官能、我的全身去享用,去理解。我就會學跑,搏鬥,游泳,騎馬,划船,開汽車,打槍。我就會‘使我的靈魂附上肉體,使肉體附上靈魂。我就會使這兩個永遠對立的雙方終於在我身上和解……
我坐在褥子上,回想我那白白浪費掉的一生。我透過敞開的門,模模糊糊地在星光的照耀下看見左巴像一隻夜鳥似的在一塊岩石上蹲著。我羨慕他。我想他找到了真理。他走上一條正確的路。
要是在創世紀的原始時代,左巴會是部落的首領。他會拿起斧頭,披荊斬棘,開山劈路。或者他會成為一個聞名遐邇的行吟詩人,遍跡城堡。高官、貴婦、僕從,老少聚集,一字不漏地聽他吟唱……在我們這個無情的時代,他卻飢腸轆轆,像餓狼在圍牆四周徘徊,或淪為某蹙腳作家的一名侍從小丑。
用跳舞說話(6)
突然間,我看到左巴站了起來。他脫掉衣服把衣服扔到卵 石上,跳進海里。在初升的月亮微光下,我看見他那顆碩大的頭顱時而露出水面,時而消失。他不時地發出一聲喊叫,如狗吠,如馬嘶,或模仿公雞——在這荒寂的夜晚,他的靈魂返璞歸真,返回動物的狀態。我不知不覺慢慢地睡著了。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見左巴笑容可掬,神采奕奕。他走過來拽我的腳。
“起床吧,老闆,”他說,“我要跟你說我的計劃。你聽嗎?”
“我聽。”
他盤腿坐在地上,開始向我解說怎樣從山頂到海邊架起一條空中索道。這樣就能把坑道所需的木材運下來,並把餘下來的作為建築材料賣掉。我們已決定租下一片屬於修道院的松林,但運費昂貴,又找不到騾子。因此,左巴琢磨出用粗鋼絲繩、支柱和滑輪建造一條架空索道。
“你贊成嗎廠他說完後問我,“你簽字嗎!”
“我簽字,左巴。我贊成!”
他給我點著火盆,把燒開水的壺放到火上,給我煮咖啡。怕我受涼,他扔給我一條毯子蓋腳,然後高高興興地離開。
“今天,”他說,“我們開挖一條新坑道。我找到了一條好礦脈,是真正的黑鑽石啊!?
我開啟有關佛祖的手稿,也鑽進我的坑道里。我寫了一整天。隨著工作的進展,我感到解脫,又有一種複雜的心情——寬慰、自豪、厭惡。但我讓自己全神貫注到工作中去,因為我知道,我一完成這部手稿,把它封紮起採,我就自由了。
我餓了,吃了些葡萄乾、杏仁和一塊麵包。我等待左巴回來,帶來使人歡欣的一切——爽朗的:笑聲、關切的言語、美味可口的飯菜。
傍晚,左巴出現了。他做飯,我們一起吃。但他心不在焉。他跪下來,把一些木頭片插到地上,拉上一根細繩,把一根火柴掛在小滑輪上,給繩子尋找一個適當傾斜度,使東西倒不下來。 “要是坡度過大,”他向我解釋說,“那就完蛋。坡度小了,也完蛋。要找到恰到好處的坡度。而要做到這一點,老闆,那就需要葡萄酒和智慧。”
“酒有的是,可是智慧……”
左巴哈哈大笑。
“你不笨,老闆。”他邊說邊深情地看著我。
他坐下來休息,點起了一枝煙,興致勃勃地開啟了話匣子:
“要是架空索道成功的話,那就把森林裡的樹全運下來。我們開辦一個工廠,生產木板、支柱、支架。我們就該發財了。然後造——艘三桅船,收拾東西走路,去周遊世界!”左巴眼睛閃耀,看見遠方的女人、城市、五光—卜色的景物、高樓大廈、機器、船舶。
“老闆,我頭髮白了,牙齒開始鬆動,沒有時間可浪費了。你呢,你年輕,你還可以耐心等待。我不能了。說真的,我是越老越放蕩!別跟我說年老使人性情溫和,使強烈的慾望平息!並不是看到死神就伸出脖子說:‘請把我腦袋砍下來,讓我上天堂!’我嘛,越活越反叛。我不偃旗息鼓,我要征服世界!”
他站起身來,將桑圖裡琴從牆上拿下來。
“到這兒採,魔鬼,”他說,“你不聲不響呆在牆上幹什麼?來唱一唱!”
對左巴是那麼小心翼翼、溫柔體貼地開啟包袱,取出桑圖裡的動作,我真是百看不厭。他就像給無花果剝皮,給一個女人脫衣服。
他把琴放在膝上,彎下身去,輕拂琴絃,彷彿在同它商量唱什麼曲調,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