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看上去有些迷糊。司機說:“哪兒?”耿東亮坐在後排,一時回不過神來,反問說:“什麼哪兒?”司機掛了紅腫的眼皮,馬馬虎虎地說:“我問你上哪兒?”耿東亮想了想,用那種神經質的腔調說:“瑞金路,延安路與瑞金路的交界處。”
耿東亮對司機說:“快,快快。”但是司機不急。司機說,“延安路失火了?”
發現母親修車是一個颳風的日子。初冬的風已經很硬了,都長指甲了。耿東亮騎了腳踏車陪他的一位女同學串親戚。這位女同學還沒有熟悉這座城市,坐汽車認得路,騎腳踏車就不行了。女同學的親戚在城北,請耿東亮帶路也是順理成章的事。耿東亮一直害怕和女同學接觸,母親一看到她的二兒子和女生太親密了就會好幾天不吃飯的。這樣的事在高中二年級有過,其實耿東亮什麼都沒有做,連女孩子的手都還沒有來得及碰一下。母親在洗衣服的時候就把女同學的信給洗出來了。母親什麼也不說,到了晚上把那封信皺巴巴地攤在了耿東亮的面前。耿東亮腦袋裡轟的就一下。母親要是打罵和責問就好了,耿東亮就可以說清楚的。
可是母親不問,不開口,母親只讓自己越來越沒有力氣的樣子給兒子看。你一抬眼皮就能看得見她的難受。母親再也捨不得對自己的二兒子粗聲大氣的,更不用說碰一根指頭了。在他們的四口之家裡頭有一個小家,只有母親與耿東亮。只有耿東亮和他的母親才能心照不宣的。
母親喊耿東亮的哥哥就叫“耿東光”,而耿東亮是“亮亮”,從小就這樣的。小時候吃早飯的時候,耿東光的稀飯碗裡只有稀飯,而亮亮的稀飯裡頭卻有白糖,小時候亮亮睡在母親的懷裡,而耿東光只能睡在另一張床上。耿東光又矮,又粗,愣頭愣腦,‘上像他老子“。而亮亮眉清目秀,有紅有白,一副女兒態,真是人見人愛。小時候母親洗衣服的時候總要喊一場:”亮亮,送個嘴來。“送個嘴來就是”親一下媽“。母親的雙手支在搓衣板上,亮亮就會抱住母親的脖子,左邊親一下,右邊又親~下。亮亮還會把鼻子伸到母親的頭髮裡去,像一條小狗一樣四處聞,說:”媽媽的頭髮真香呀。“而耿東光就聞不到母親的頭髮。母親給耿東光洗澡的時候能聽得到”咯吱咯吱“的,而給亮亮洗澡就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母與子會長時間地對視在一起,四隻黑眼珠子總是望著的,母親會疲憊而又滿足地微笑,說:”還喊媽媽啦?“
說:“還喜不喜歡媽媽啦?”說:“長大了還要不要媽媽啦?”亮亮答應一下母親就親一下,每次都是這樣的。都是這幾句話,這幾個動作。但是沒完沒了,每一回都像第一次。
所以童惠嫻不能讓二兒子受一點兒委屈,而耿東亮不能看到母親有一點兒難受。所以耿東亮當了母親的面燒掉皺巴巴的“初戀”,說:“我再也不了。”而童惠嫻摸了摸亮亮的頭,說:“媽沒有怪你。”
而母親修車子就是讓耿東亮看見了,而耿東亮和女同學“有說有笑”的樣子就是讓母親撞上了。
童惠嫻的身子弓在冬天的風裡,用扳手擰一隻螺絲。車主正在往飛輪上加油,童惠嫻取過了油槍。往鏈條上頭打了幾滴機油,關照車主說:“幹飛,油鏈子。飛輪上不要上油,灰粘在油上,反而不潤滑。”這麼說著話童惠嫻卻看見自己的二兒子從迎面騎過來了,離自己只剩下七八米遠,~個姑娘正在和他說笑。童惠嫻想避過去,但她的兒子已經看見她了。兒子的目光正沿著車子的慣性勻速而又快捷地逼近過來。他的臉色在七八米之外說青就青掉了。女同學剎下車,說:“打個氣吧。”女同學架好車,從梧桐樹根分取過氣筒,童惠嫻卻接過去了。
耿東亮目睹了母親彎著腰的用力過程。冬天的風沿著打氣筒的壓力一陣又一陣刺進耿東亮的胸口,耿東亮走上去,想搶過氣筒,卻被女同學攔住了。女同學笑著說,“你看看你還是個幹粗活的人。”女同學說話的時候摸了摸口袋,對耿東亮說:“你有碎錢嗎?”童惠嫻搶過話說:“不收錢。”旁邊賣報紙的女人卻開口了:“一個股一毛。”耿東亮掏出一塊硬幣放在三輪車的老虎鉗上,掉過頭去就跨上腳踏車,一發力,車子和人卻一起倒在了地上。女同學走上去,說:“傷著沒有?你傷著沒有?”耿東亮的眼眶裡早就含了淚了,大聲說:“你有完沒完?”
女同學不知道耿東亮為什麼發脾氣,內疚地說:“都是我不好。”
當天晚上耿東亮就趕到了家裡。父親正在看電視。父親摜掉香菸,說:“你媽病了,沒吃飯就上床了。”耿東亮進了臥室就從被窩裡頭拉出母親的手,她的手又紅又腫,裂開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