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繡正視著耿東亮,一隻手託在下巴上,很用心地傾聽。這種傾聽的姿態是一種安慰,還是一種鼓舞。耿東亮不知不覺地話就多了。有些饒舌,有些詞不達意。羅繡則點點頭,幅度很小,但每一次點頭都恰到好處,都點在那種需要理解和難以表達的地方,這一來耿東亮的說話就輕鬆多了,依仗她的點頭而變得適可而止,成為三言兩語。耿東亮沒用上幾個小時就從心眼裡喜歡羅繡女上了。她像母親,又不是母親,她不是大姐,又是一位好大姐,重要的是,她並不年輕,又不老。這多好。
服務生送上果酒的時候耿東亮才開始出現了窘迫。他沒有吃過西餐。他不會吃西餐。耿東亮就有些無從下手了。這是一件很讓人丟臉面的事。羅繡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她拿起了刀叉,很不經意地開始用餐了。這是一個示範。這樣一來耿東亮就輕鬆多了,按照她的一招一式去做,總是不會錯的。
羅繡“吃”得真漂亮。她的模樣稱得上是“吃”的典範,優雅、從容、美,透出一股富貴氣息。她坐得極安寧,用鋁亮的餐刀把牛排切開一小塊,然後用程亮的餐叉送到齒邊去,她的牙齒細密而又光亮,有一種靜穆的乾淨。羅繡取下餐叉之後總是抿了嘴唇咀嚼的,還抿了嘴無聲無息地對了耿東亮微笑。羅繡的做派絕對像一位慈愛的母親,帶著自己最喜愛的孩子隨便出來吃一頓晚飯。她在咀嚼的間隙沒有忘記教訓耿東亮幾句,諸如,吃慢點,諸如,注意你的袖口。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平淡的認真,讓人感動,願意接受。耿東亮一直不習慣女人身上太濃的女性氣質,但羅繡是一個例外,她讓你感覺到距離。這個距離正是她身上深藏的和內斂的矜持。這一點決定了她不可能像真正的母親那樣事無鉅細、無微不至,令人不堪忍受。這一點讓耿東亮著迷。
耿東亮在吃西餐的時候一直擔心羅繡把話題引到“乾媽”、“乾兒”那邊去。男人好為人師,女人好為人母,這都是天性,躲不過去的。好在羅繡沒有。她一直在很疲憊地咀嚼,她的疲憊使她的咀嚼更加高貴了,就好像吃飯不是“吃”,而是一種優雅的娛樂,一種休閒活動。
後來羅繡便把話題轉到公司裡去了,問耿東亮“習慣不習慣”,有沒有什麼“新的進展”。耿東亮—一作了答覆。耿東亮在答覆的過程中沒有忘記提及不愉快的話題,耿東亮說:“挺好。
我只是不習慣他們給我起的藝名,我叫耿東亮都叫了二十年了。“羅繡放下叉子,擦過嘴,說:”給你起了什麼藝名?說給我聽聽。“
“紅棗。”耿東亮說。
羅繡把“紅棗”這個名字街在嘴上,沉吟了半天,說:“紅棗,我看這名字不錯,挺招人喜愛的。”
耿東亮便不說話了。
羅繡說,“我看這名字不錯。”
耿東亮搖搖頭,說,“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羅繡伸出手,捂在了耿東亮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兩下,閉上眼,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耿東亮說,“你不明白。”
羅繡笑起來了。她用力握了握耿東亮的手背,而一用力她的手越發顯得綿軟了。羅繡說,“我們別爭了好嗎?我累了一個月了,只是想安靜地吃頓飯,——陪我說說話,好嗎?”
耿東亮用手指頭捏住了一塊牛排。塞到了嘴裡去。
“你瞧你。”羅繡的目光開始責備人了。
“從現在開始我就叫你紅棗,”羅繡說,“你會習慣的。”
晚飯一直吃到臨近十點。吃完飯羅繡便把紅棗帶進計程車了。她沒有徵求紅棗的意見,也沒有命令和強迫,自然而然地就把紅棗帶進計程車了。紅棗既不願意跟她走卻又不願意離開她,這一來索性就把自己交給她了,羅繡一進計程車就說了一聲“真累”。司機說:“上哪兒產‘羅繡嘆了一口氣,說,”先開著吧,逛逛街。“紅棗第一次和陌生的女人捱得這樣近,然而,令他自己都十分驚奇的是,他沒有窘迫感,沒有侷促感。好像他們都認識好多年了,原來就應該如此這般的。紅棗讓自己徹底放鬆下來,心情隨著汽車的車輪信馬由韁。這個晚上不錯,大街兩側的燈也分外燦爛了。
東郊的這組建築群完全是歐式的,被一道漫長的圍牆圍在山腰上,汽車駛進的時候總要受到一道崗哨的盤查。羅繡的別墅掩映在這組建築群的中間,這塊地方紅棗在多年之前來玩過的,那時候漫山遍野都是楓葉,大片的楓葉依;日在紅棗的記憶中靜靜地火紅。那些火紅如今早就變成天上的彤雲了,被天上的風吹到了遠處。汽車駛到門口的時候被兩個身穿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