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遙遙無期的印象。耿東亮站在琴邊,宛如一個木偶人,順從炳璋的除錯與擺弄。炳璋卻充滿了激情。他彎了腰,像一個吝嗇鬼面對了珠光寶氣,有一種無處下手的滿足感與興奮感。在耿東亮狀態良好的時候,炳璋會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拿眼睛找他的妻子,輕聲說:”……你聽聽,……他的F至A多麼出色,咽部從來遮不住它們,有一種天然力量和光彩……“
這種時候他會興奮異常,手指的表情變得分外豐富,像貓,輕巧靈活地左右騰挪。他就會用這方式表達自己的即時心情。
“孩子,十五年,最多二十年你會成為最優秀的高有廣炳璋 熱情洋溢地說。
可是耿東亮的心情隨著這種讚歎一點一點黯淡下去,憂傷起來了,佈滿了耿東亮的胸腔。
十五年……二十年……真是明天遙遙無期,這樣的稱讚總讓耿東亮想起法庭,想起某一種致命的法律裁決或法律宣判,想起最嚴酷的有期徒刑。耿東亮的氣息便忍不住上浮,腹式呼吸就會上浮到胸腔,耿東亮只好停下來,這樣的呼吸不會有“一條蛇自然而然地游出來”的,跳出來的只能是刺蝟。
十五年,二十年之後會發生什麼呢?也許只有老天爺知道。老天爺不說話,他所知道的事情只能是大機。人類信奉的是這樣的信條:隔山的金子不如銅。
耿東亮越來越迷戀電子遊戲廳了。與老虎機的搏鬥成了耿東亮整個暑期最重要的生活內容。兌換角子的臺組和耿東亮都很熟了。只要耿東亮一進大廳,穿旗袍的臺姐就會把18元的角號碼成兩搭,像兩個煙囪似地豎在櫃檯的檯面上。耿東亮每次總是兌18元。“18”蘊涵了“要發”這個良好的願望,已經得到了所有中國人的情感認同。老虎機的操縱桿頂部有~個黃色球體,乒乓球那麼大,握在手裡又光滑又適中,它體現了老虎機對主人的無比體貼與巴結。而日本產的老虎機就更討人喜愛了,操縱桿上連手指的凹槽都留下了,處處在討好你,讓你的手指體會你自己,真是無微不至。讓你痛快,讓你掏錢。美國商人說得不錯,日本人一見到你就會彎腰,一邊鞠躬一邊打量你的口袋。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禮讓與溫存都帶上了餡餅的性質。
耿東亮差不多把夜晚也花在遊戲廳了。遊戲的確是個好東西,在電子遊戲面前耿東亮可以平平靜靜地做一回主人,而不需要像在母親與炳璋的面前那樣,呈現出無奈的被動情態。
電子遊戲永遠不涉及師恩與母愛。它是這樣一種商業,在某個時間段裡頭自己把自己買回來,或者說,自己把自己租出來。耿東亮和老虎機越來越像一對孿生兄弟了,——你的長相,有時候卻是我的表情。
電子遊戲蘊藏了最真實的世俗快樂,它遠離了責任與義務,它的每一個程式都伴隨了人類的世俗慾望,讓你滿足,或讓你暫時滿足,而每一次滿足伴隨了自救一樣的刺激,輸與贏只不過是這種自救的正面與反面罷了。這麼多年來耿東亮一直生活在別人替他設定的生活裡頭,電子遊戲同樣是別人設定的,可是操縱桿掌握在耿東亮的手上。
耿東亮越來越不想到炳璋那裡上課了。天氣這麼熱,他就想閉上眼睛好好玩~個暑假,好好讓自己放肆一回,昏天黑地一回。有幾次耿東亮都想“逃學”了,像小學生時代那樣。
耿東亮沒有逃學說到底還是怕炳璋生氣,不讓愛自己的人生氣和失望,時常是被愛者的重大責任。
然而炳璋還是生氣了。耿東亮看得出來。耿東亮連續在電子遊戲廳裡頭熬夜,聲音裡頭有些不乾淨,練聲的狀況讓煙瘴越來越不滿意。炳璋的不高興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換了別人炳掉或許會破口大罵的。但是炳障從來不罵耿東亮。用炳璋的話說,響鼓是經不起重極的。
耿東亮再也不敢在星期六的中午去玩電子遊戲了。耿東亮對自己說了,只玩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之後去煙瘴的家裡上課。遊戲大廳裡的目光燈白天黑夜都開著,白天與黑夜都是目光燈的燈光效果。這個下午耿東亮的手氣稱得上“八仙過海”,走一路通一路,鬼打牆都擋不住。耿東亮在星期六的下午大獲全勝。耿東亮離開座位,腿麻了,像穿了一雙高統的大棉鞋。
他瘸著腿兌了碼子,出了遊戲廳,一陣熱浪過來,面板像燒著了。天黑了,馬路上全是燈。
耿東亮記得走進大廳的時候烈日正當頭的,一下子弄不清在哪兒,什麼時候了。這時候海關大樓上的大鐘卻敲響了,滿滿地八下。耿東亮直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了下午的那節課。他的額頭上就出汗了。
星期日的下午炳璋 的臉